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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下乡岁月(三) 李艺
 
知青岁月  加入时间:2013/8/3 20:03:54     点击:1358

12.怅然雨台山

偶然翻阅重庆旅游推介资料,涪陵雨台山赫然其中:“雨台山风景区……苍松蔽日,翠竹遍野,山顶上12个山丘围着一近百亩水域的湖泊形成山环水、水抱山的秀丽风景。山上植被覆盖率达96%以上,四季鲜花盛开,空气清新,实为休闲度假、疗养健身之圣地……”。读起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因为印象中的雨台山满目荒凉。它贫瘠的容貌交织进了我蹉跎的青春岁月,刻骨铭心。每每想起来,犹如一张陈年旧照,虽年久褪色却不失清晰。看着雨台山照片,巍峨壮丽,郁郁葱葱,精美绝伦。我在内心设问,这是雨台山吗?什么时候雨台山变得如此美丽让我不能相认?

是的,五百万年前的造山运动,形成了雨台山的雏形,随着大自然的不断作用,雨台山裂隙发育丰富的岩层被切割为凹地,风化层积淀生成为贫瘠的土壤;裂隙发育较少、质地较硬的砂岩则形成裸露的山脊。雨台山山高地温低,终年云雾缭绕日照少,使得粮食产量较低。种什么不长什么。登上雨台山,满山遍野的玉米杆又瘦又小,稀稀拉拉地散布在贫瘠的土地里,严重地缺乏肥料滋养,要死不活地立在地里,模样惨不忍睹。

这就是我对雨台山的印象。

在那个以粮为纲,全面不能发展的年代,要改变雨台山贫穷落后的面貌谈何容易。但是它的确改变了。要说功劳,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况道云。正是这位平凡的公社书记和他带领的公社党委一班人,勾勒出开发雨台山的蓝图,并组织了全凉塘公社的社员上雨台山开荒植树种茶,由此拉开了改变雨台山面貌的序幕。作为凉塘公社的一名普通社员,我也曾带着干粮,从黄桷嘴攀登几十里山路上雨台山垦荒植树。

随后,散布在全公社村村寨寨的知青被集中起来,大部分进驻雨台山开荒种粮种茶,少部分在条件较好的文峰知青农场劳动。我曾亲耳听过况道云书记讲,雨台山常年云遮雾绕,湿度大,日照少,最适合种植茶叶。今天想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似乎就是况书记成立雨台山农场的初衷:植树造林、垦荒种茶。

我当时从散居的生产队集中到文峰农场,与远在雨台山知青农场的许多知青朋友,比如田正学黄万来之流多有往来。常常去雨台山农场,与他们一道,享受雨台山夜晚狼嚎似的山风;享受雨台山冬天刀割似的冰霜;享受雨台山玉米红苕孕育出的贫困;享受雨台山与世隔绝的孤独。请原谅我实在找不出褒义词来描述我对雨台山的感受。雨台山是一首渗着风霜雨雪,透着汗水泪水的歌。离开它三十多年来,我常常在梦中感受它苦涩凄凉的旋律。

沧海桑田,如果说今天人们享受着雨台山森林的清净、享受着仙鹤湖水的清澈,享受着登高远眺的悠闲闲,是在见证雨台山美丽的今生,那么我则是见证了它苦难的前世,并经历了它由前世脱胎到今生的蝉变伊始。

面对雨台山我怅然若失。但让我欣慰的是,失去的,是雨台山的贫穷苦难;换来的,是雨台山的富丽美好。

唐代大文学家刘禹锡自喻如山中仙水中龙。他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诗句不知误导了多少盲从者。将一个美好的风景名胜地附会上一个俗不可耐的神话,实在是文化的悲哀。其实龙啊仙啊什么的,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才具有无穷的美好。一旦把龙啊仙啊神啊什么的具象化,比如塑几个泥菩萨,刻几个石佛像,再附会一些求神祈雨的故事,似乎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假若开发商的资金短缺一点,碰巧设计师的想象贫乏一点,如果工匠们的技艺拙劣一点,或者保洁员的工作热情少了一点,那雨台山的模样又会是一番惨不忍睹,会恶心死人,倒足胃口,游兴大减的。但愿雨台山不要遭此虐待。

山不在高,树多就名,水不在深,清澈就灵。现代人追求的是清净,神仙菩萨就免了。山青就是山青,水秀就让它水秀。大自然的唯美,对于雨台山是漂亮的霓裳羽衣;对于涪陵城是清新空气的肺;对于世人是休闲享受的圣境,不是很好的事吗?顶多,再开发一些和青山绿水协调一致的供人休闲的建筑物,让人萌生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超凡脱俗的感觉,那就是雨台山的福气了。

13.梦中的船歌

世界上每条大江大河上都有与它相伴的旋律。比如斯美塔那的交响诗《沃尔塔瓦河》,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兰色的多瑙河》,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伏尔加船夫曲,乌苏里船歌……。与这些由艺术家创作出来的旋律不同,川江号子全由民间船工在航行时触景生情创作而成。

如果要追溯川江号子的产生来源,你别说,还真得益于川东山水的险恶。三峡地区土瘠民贫。山高水险,恶劣的生存环境诱使人们在心理情感上强烈地追求超越苦难、酣畅淋漓、无所羁绊的文化心态。古往今来,不少诗人过往三峡时,对它滩多船险、水急难行的情状多有描述:“滟预堆前十二滩,滩声破胆落奔湍。巴人缓步牵江去,楚客齐歌行路难”。

是的,川江流域万峰峭立,江窄浪恶、礁多滩险,水位落差较大。在机械化引入长江航运前勉强达到木船航行的条件。每当行船逆江而上或者遭遇急流险滩的时候,船工们总是或奋力划桨或拼命拉纤。他们在船工号子声中掌握行进节奏,协同发力,鼓舞情绪,消除疲劳。用川腔呼喊的号子便形成了特有的船工号子。川江号子这种民歌,“喊”起来声调高亢,山呼水应,情绪高昂,反映了川东人直率豪爽的性格。古往今来,在江风凛冽波涛汹涌的川江上,正是这贯穿时空的船工号子,构成了川江文化中令人荡气回肠的乐章。

熟悉川江号子,还是在涪陵下乡当知青的时候。生产队所处的位置在长江边,正好是一段相对平缓的水域,木船航行至此,不时能听到船上飘来的一些舒缓的船工号子。当初并不喜欢这种原生态的音乐(现在这个名词可很时髦了),象川剧感觉刺耳,很土。然而,天天耳闻江上船夫划船拉纤的号子,慢慢熟悉了它的音程调式后,便逐渐地喜欢上了它。

“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清水洗来米汤浆,情哥穿起好赶场。”

这首近乎于山歌民谣的平水号子,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淳朴风情。可惜唱出来的音符好象不遵循十二平均律的规则,象是从钢琴键盘缝发出的声音,散发着浓浓的川腔曲调,我没有能力记录下来。好听!只是米汤浆过的纯绵衣裳的挺括,现在人们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生产队里有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陈老爹,独自一人生活。年轻时曾是船上的号子工,声音洪亮,在船上专门领唱船工号子。长江及其支流上的大码头跑过不少,劳动间歇时,常常给我们聊他所熟悉的船工号子。由此,我才知道船工号子分下水号子,上水号子、平水号子和见滩号子等许多种类。也能识别出下水号的轻松,平水号的舒缓,上水号的高度紧张、拼命号近乎喊叫,也有根本无歌词的足以与风浪比高低的狂吼。在他唱的众多的号子中,我最喜欢他唱的名为《跑江湖》的船工号子,唱词我记不全,凭记忆摘录于下: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隆昌生产白麻布,自流贡井花盐出;合川桃片保宁醋,金堂柳烟不马虎;五通锅盐红底白口,嘉定曾把丝绸出;宜宾糟蛋豆腐乳,柏树溪潮糕油嘟嘟;牛屎鳊的矿糕当蜡烛,泥溪板姜辣呼呼;内江白糖中江面,资中豆瓣能下锅;南溪黄葱干豆腐,安定桥的粑粑搭鲜肉;泸州有名大曲酒,爱仁堂的花生胜姑苏;永川豆鼓古蔺笋,合江的猪儿粑和罐罐肉;江津广柑品种多,太和斋米花糖猪油酴;好耍要算重庆府,买不出的买得出;朝天门坐船往下数,长寿进城爬陡坡;梁平柚子垫江米,涪陵榨菜露酒出;石柱黄连遍山种,丰都出名豆腐肉;万县城里出脆香,其名又叫口里酥;夔府柿饼甜如蜜,巫山雪梨赛昭通;奉节本叫夔州府,古迹白帝来托孤;臭盐碛武侯显威武,河下摆了八阵图;石板峡口水势猛,仁贵立桩往匈奴;言归正传加把劲,再往下走到两湖。”

这种地域名称与主要物产串连而成的歌,是船工们喜爱的歌谣之一。哦,歌里提到的地名和土特产,是我打小就耳闻目染的东西,现在想起来好亲切。

一个夏天的黄昏,我邀约几个小伙子登上停泊在岸边的木船,和船工们一起玩耍,想听他们唱一曲船工号子。船工们哪里理会这些闲事,采买东西的下船走了,留在船上的生火煮饭。我用激将法对船老板说,我会喊号子,想不想听?老板扭头盯着我,象是鼓励。

于是我扯开喉咙模拟着见滩号子的腔调喊道:“船老板吃的啥子菜?”

伙伴们顽皮地和着韵高呼:“咸(含)菜!”

我又吼:“船老板喝的啥子水?”

众伙伴齐声和:“潲水!”

这玩笑开大了点。一位黑铁塔似的年轻船工受不了我们的戏谑,没等笑声落音,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一个伙伴的脖子想把他往江里推:

“你说,船老板喝的啥子水?”

“不是潲水,是长、江、水,哎哟......船老板救命呀!”

船老板忙来劝架,“你跟一群半大娃儿置啥子气呀,放手”。

我这个罪魁祸首也赶快陪不是:“大哥不记小弟过”!

如果说这次和船工们接触只是开了一个过头的玩笑,那么另一次的接触,则差一点导致了严重的后果。这也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陈老爹到停泊在岸边的生产大队的木船上闲聊,陈老爹在船工中的威信非常高。大家都敬重他。那天,我们听他聊乌江拉纤往事,当然离不了乌江号子。

乌江是长江支流中落差最大,水急浪高,航行最为困难的一条河流。上水时,通常是十余条船成群出发,各船人力共同拉纤,船工们巨大的号子声扎实铿锵,高亢激昂,能压过咆哮的江水声,远传数十里外。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特殊的“夺夺号”,江水落差大水流急,反映在号子上就是夺夺号子没有弱拍,不要领唱,加之乌江沿途没有人口众多的大码头,文化积淀不深厚,号子的唱词也不发达,索性省去了歌词。聊到高兴时,老爹给我们哼唱了一段夺夺号的曲调。

不知不觉夜已很晚,干脆就在木船上和船工们一起过夜睡觉。反正是三伏夏天,江上风大,没有蚊子的侵扰,睡觉正好。船头的木板比较干净宽敞,我占据船头倒头便睡。

俗话说,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我当时也是这么个傻小子,不知道江风的厉害。早晨起来猛然觉得左肩膀抬不起来。原来是外露的左胳膊受了一夜江风的吹拂,遭了严重的风寒。这下坏了,还有两天,我得参加公社组织的文艺汇演,不能参加可是不小的遗憾。

怎么办呢?这点问题在船工的手里简直是小事一桩。船老板支唤一位船工,拿出一根脏兮兮的又粗又长的针灸,用蘸上白酒的棉花简单地搽了搽,然后象杀猪一样固定住我的胳膊和上身,熟练地将针灸攮进我左肩窝的穴位,然后不停地捻动。我敢说这是我平生遇到的最粗鲁的医生,全然不顾我疼痛的叫唤。在他强有力的手的固定下,我活象被宰的生猪动弹不得。二十多分钟后他去出银针,我才感觉离开地狱回到阳间。陈老爹嘱咐我,下午再来船上扎一针就行了。靠!我宁愿不能动弹,也决不再受屠夫的宰割。

晃晃左胳膊,也是,经这么一阵折磨,我的左肩膀居然能慢慢地动弹了。看来,不会耽搁两天后的文艺汇演,我又可以玩几天了。就这样,我领教了江风的厉害,而且还是八月天的酷暑盛夏。

长江变化,历史上有两次。第一次是解放初,新中国开始整治长江,炸毁了大批险滩、暗礁,机动船代替了木船,船工的劳动强度大大减轻,号子在川江上变得渐渐稀少了。第二次是本世纪初,随着三峡工程的竣工,流传千年的川江号子走到了尽头。那些激发出川江号子的急流险滩,那些川江号子吟唱的苦难与忧愁,都已经永沉江底,见证了三峡巨变的川江号子成为绝唱。

记得大概在七十年代末,看一部描写川江船工生活的电影《旋涡里的歌》,当听到影片中一首由李双江老师主唱的流传至今的川江号子,心里为之一震,啊,久违的川江号子!我甚至能识别出它所包含的各种号子。

至今我还珍藏着这首歌的磁带和音碟,闲暇时放出来听,还是激动不已。歌声让我回忆起了长江边和船工们的接触;回忆起陈老爹唱的船工号子;回忆起三十年前我的农村生活。

许多东西只有在不慎失落后才觉察出它的珍贵。川江号子,我们祖辈的歌,随着长江水位的升高,众人拉纤撑蒿,划桨喊号的场景已成为历史的河殇。它的余音时常缭绕于我的耳际,但后辈们还有缘聆听吗?运笔至此,真有点“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感慨。我想吼,吼出川江号子的高亢和雄壮,排解我心中的郁闷。

“船老板吃的啥子菜?……”

莫忙,我得扭头看看身后有没有“大哥专记小弟过的”船老二,小心他生气将我扔到长江里!

14.黄昏中的风琴声

寂寞是下乡当知青时常年相伴的感觉。

尤其是在冬天,日短夜长。地里的农活儿减少了,一天劳作后早早地收工回家,草草地生火做饭,粗粗地扒几口饭,完成一天的生计。然后我坐在门槛上,将身体靠着门框,让疲劳的身体得以暂时的歇息。眼光在门外满山的竹林上溜达,以此度过长夜来临前的黄昏。

伴随着冬天漫长夜晚的悄悄降临,寂寞便渐渐地涌上心头。这个时候是小伙子们围拢来玩牌嬉闹的时间,也是我最难熬的时间。墙角上八毛钱一个的纸盆喇叭传来的革命歌曲的劣质音响,夹杂着噪声灌入耳膜,仍不能驱赶心中的寂寞。

人是需要精神食粮慰籍的。我并非故作清高,不屑于与农民为伍。即使和村里年轻伙伴打牌嬉闹,也排遣不了心中的寂寞;老人们嘶裂起嗓子吼着川剧高腔,让我心生敬而远之之情。我用发呆来打发寂寞难捱的日子。门外,凛冽的寒风沙沙作响地穿过满山竹林,将冬天的寒意从我的脚底悄悄地传遍全身。茂密的竹叶由生动的翠绿蜕化成单调的黑色剪影,寂寞渐渐吞噬着我的心灵。我想家,更想离开农村,这种念头强烈地盘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陡然生出和家乡云水相隔的无奈。那种感受,如同被处以无期徒刑的罪犯等着出狱那般。

一天黄昏,寒风中飘来阵阵风琴声,这在偏僻的乡村格外扎耳,一把抓住了我的心魂。几天后我在白塔小学果然看到一台破旧的风琴倦缩在四处漏风的教室角落。掀开琴盖,泛黄的白色琴键磨损得厉害,但每个琴键似乎透露出一种灵动,期待着人们用感情去揿按。间或在白色琴键中的黑色琴键磨损得不是那么厉害,或许由于小学常常弹奏的少儿歌曲永远是清纯干净的,用不上太多的变调或升降调所致。折叠的风箱棱角有几处破损,只是用几张伤湿膏胶布胡乱地粘贴着。箱体与脚踏连接的帆布带快要断裂,被针线缝补了几下勉强地连接着断裂的经线。我坐下来将脚轻轻放到两个踏板上踩了几下,风箱里马上充满压缩空气,用手指按下琴键,空气吹到琴键下面的音簧,琴声如水如梦般地流泻出来。我大喜过望,在这穷乡僻壤居然还能找到一架风琴来派遣我寂寞孤独的日子!

从那以后,每逢晚饭后的黄昏,常常去白塔小学弹琴。自然,巴赫的赋格和舒伯特的夜曲是不能弹的,那是封资修的东西,绝对禁止的。能够堂而皇之弹奏的,只剩下一些民间小调和革命歌曲了。那情景让人觉得既实在又虚幻。风琴声特有的长长尾音在苍茫凝重的黄昏中久久不散,如诉如泣。我的心情随着欢快的节奏而激奋;随着悲哀的旋律而忧伤。演奏中我忘记了寂寞,忘记了想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劳累。尽兴后,轻轻地合上琴盖,离开教室,向管理风琴的老师道谢,然后返回栖身的茅屋,内心像注射了鸡血般亢奋,多了一份抵抗次日繁重劳作和沉闷孤独的勇气。

就这样,寂寞岁月似乎在手指间弹拨出的悠悠起伏的旋律中流泻而去。

十几年后,在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居室之后,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架钢琴回家,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弹琴的朝圣般的感觉了。也难怪,当时弹琴是为了驱赶寂寞,而今天,在穷于应付紧张的工作节奏和纷繁的人际关系之余,弹琴则是为了找回平静,享受寂寞。目的相反,感觉自然就不一样了。

但不管怎样,风琴声已经成为我人生经历中的重要的感受片段,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它曾让我陶醉,让我忘却寂寞。我想我是不该失落的,即使再也找不回当年黄昏中风琴声的感觉。

15.夜晚的味道

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下乡知青,春节总是要回家过年的。

每逢春节临近,心情便开始振奋起来,高兴地收拾行李,匆匆赶往县城,乘船回家过年。

当时,涪陵开往重庆的轮船的开船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多钟。人们半夜三更就必须到河边码头排队,等候上船,非常辛苦。

隆冬腊月,上船前的漫漫长夜十分难熬。轮船公司倒是有候船大厅,但里面总是拥挤着乱哄哄的人群和成堆的行李,没法靠近。室内充斥着呛人卷烟味和小孩随地大小便的屎尿臭味,再融合进满地瓜皮果壳的烂臭味,让人难以逗留。我宁愿做的,就是将行李寄存起来,在马路上来回度步,一直捱到凌晨三点,然后到码头排队上船。

七十年代的涪陵县城并不比当时全国任何其它县城繁华,街上没有卡拉OK,没有酒吧,没有深夜电影。总之,没有可以打发深夜时光的地方。天黑以后,临街的铺面陆续关张,行人渐渐稀少。只有寥寥数人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已是万物凋零的季节,颓废得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沮丧。枯叶在寒风的鼓动下飘零着,昏暗的路灯将豆火般的光线黯然在街道上。子夜已过,离上船还早。我从大东门漫步到秋月门,然后又折返回大东门,一只猫静静地走来,漠然地向我张望一眼,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然后飞奔地离我而去,街上又复归平静。

饥饿和寒冷交迫着我这个在冬天的夜晚孤独地游荡的幽魂。

拐过新华书店处的街角转弯,居然有一家小小的面馆还开着门面,明亮的灯光和热腾腾的蒸汽向店外倾泻而出,诱惑着路人。我毫无反抗的能力,被心甘情愿地虏掠进去。只见不大的店面置有两张桌子,简陋干净,门边一侧支一口煮面的大锅,另一侧一张硕大的木质案板陈列着粗细不同的面条和数量非常夸张的调料瓶罐。酱油、醋、油辣子海椒、胡椒、花椒、葱花、姜汁、蒜水、芽菜屑、榨菜粒、猪油、麻油等等,足有二十多种。恩,架势倒是正宗的川味,我到要尝尝,看它值不值。于是要了一碗清汤小面,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小面出锅。

这里稍加解释。所谓小面就是不沾荤腥的素面。清汤就是免麻辣味。

少顷,粗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清汤小面端上了桌,几片新鲜菜叶点缀其间,浸润在宽宽的面汤之中,鲜亮悦目;拿起筷子搅拌几下面条,满屋洋溢着香气;吸一撮面条,舌头瞬间弥漫着鲜美的味道;慢慢嚼来,韧劲十足,唇齿留香;细细品来,调料配比恰到好处,颇具匠心。感谢上帝,我居然在饥寒难耐的子夜时刻品尝到了如此的美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条居然被烹调成无比鲜美的佳肴,叹为观止。三十多年后,在我几乎遍尝人间美味的今天,仍然怀念夜深人静之时在涪陵街头吃的那碗清汤小面。

我满意地离开面馆继续溜达,等待上船。大有今夜无人入睡之感。夜晚是有味道的。那是风情万种的鲜美之味,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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