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①
碌碡湾知青传奇①
开篇的话：今年12月22日是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为纪念这个日子，本博主推出拙作---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碌碡湾知青传奇》。采取连载的形式，如无出差等特殊情况，每1-2天载出1300字左右。欢迎所有的知青朋友及不同年龄的朋友浏览赐斧。（2008年10月9日）
1
金山县三湾公社因碌碡湾、碾子湾、响水湾而得名，公社所在地在三湾中间一湾——碌碡湾。碌碡湾西南有座山，叫龙山，九十九条小河汇集在龙山下。大跃进已近尾声的时候，上千名民工在此修了龙山水库，据说配套工程未完，来帮忙的苏联老大哥一拍屁股就走了，从那以后上游得益，下游遭殃。有人说，如果当初不是外国人“卡脖子”，不撤走大鼻子专家，水库圆满竣工，这儿的繁华热闹将不次于县城金山镇。
如今碌碡湾依旧荒凉，十年九旱，湾前的伤心河九曲十八弯，每每发出悲凉的抽泣，只有十年一涝的时候，它才欢快地唱起歌儿。
湾里人的祖辈给他们选定了最适合居住生息的位置，村前是大片农田，农田前是伤心河，村后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和山冈。南面的河与北面的山把碌碡湾圈闭起来，前几年才在龙山口修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土道，汽车能顺着山道盘旋着进湾和出湾，人们有幸认识了汽车。据说很多老年人一生没出过湾，只晓得寒来暑往，忙着秋收冬藏，至于火车是站着走还是爬着走、电灯点的是什么油全然无知。
不久前，碌碡湾五队接纳了县城来的二十多名知青，公社干部说他们是来接受湾里人再教育的，他们不懂什么叫再教育，好奇地围着这些奇男淑女，好像围观这几年公社引进的洋马洋牛。不久，他们就熟悉了这些城里人的穿戴和模样，说这些城里人和咱湾里人没毬太大的区别，知青们对碌碡湾的好奇却远远超过他们，大有宇宙洪荒之感。现在是旧历二月，天气寒冷，草木衰败，土地裸露，不知几许高寿的几株大树只剩下瘦骨嶙峋的骨架，村后的沙丘和山冈荒凉而深邃。特别是每当夜晚，他们像村妇们一样点起那形若黄豆似的煤油灯光时，憧憧人影奇特地高大，恐怖与神秘来临，难免让人联想少有光芒的世界是否真有上帝神仙、妖魔鬼怪、天堂地狱和不能自我的命运。
有位别人叫他大进士而真实姓名叫姜棋的知青，对龙山、碌碡湾、伤心河这些名字十分好奇，私下说，要考证为啥叫伤心河。
时下是湾里人平整土地的季节，活儿很累，北方的风又那么硬，大家拿着铁锹铲着大小不等的土坷垃，扔过来铲过去，累得两臂酸痛，胯骨也不是滋味。
领工人姚老九吹响了中歇的哨子，二十多名知青和一些男女社员呼啦一下子散开，各自找个合适的位置休息。
知青中有兄弟二人，李大林和李小林。兄弟俩虽然仅差两岁，但哥哥大林给人的直观印象是早熟、深沉，使你永远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小林则是一张娃娃脸，鼻孔下面偶尔挂着顽皮的孩子才有的两行鼻涕，与人共事却是坦荡，话一出口，就会让你知道内心装着一个什么样的天地。
大林瞅着弟弟小林，那瘦小的身躯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瑟瑟发抖，心里一阵酸楚，似在自问：“难道这就是我们兄弟人生成熟的归宿吗?”他内心复杂，情绪灰败又不甘心，他企盼苍天能赐给他发迹的机遇。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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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
碌碡湾知青传奇②
今天中歇的时间似乎比每天长一些。刚才，知青负责人、和大林一起插队的同学、也是大林最好的朋友白云飞利用休息的时间给大家宣读、讲解了两份县里层层下发的文件。大林佩服白云飞理解上级文件精神的深度，也佩服他演讲的口才，可是，白云飞讲得越精彩，大林心里就越反感。他心里十分清楚地知道这种说不出口的心理原由。本来才学不相上下，仪表各有千秋，都是班干部，都是女生眼睛追逐的目标，然而，有那么一天，大林的父亲被人揭发是潜入革命阵营的国民党特务，虽然直到今日未做出最后结论，但早已免去局长职务，接受没完没了的审查。时间不长，他的学生干部就被悄悄地撤了，那原因当然谁都清楚。他曾十分自强，不相信厄运永远罩在自己的头上，做过许多努力和尝试，却都失败了，在学校里再无往日的辉煌，一些很好的同学对他也开始躲躲闪闪。
高中毕业，上级号召他们“四个面向”，他知道，除了面向农村外，其它三个面向绝对与己无缘。尽管如此，他认为这是重新塑造自己的机会，于是他很积极地动员自己的小弟和他一起插队来到这个僻壤山村。然而，走上社会和在学校并无差别，二十多名男女同学在推选知青负责人时连他的名字都没提到。他干活使出了百分的力量，累得半死，贫下中农只说小伙子身体好、干活卖力气。最让他心里堵得慌的是经常来他们宿舍的那位天使般的、在校时被人称为校花的周紫玉，她几乎每天都来，可大都是来找白云飞的，使自己神经兮兮地直冒醋意。他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她，不要去看她，可越是这样，眼睛越不听使唤，干活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往她那儿瞟。
他们同校不同班，去年暑假，她被三个用红卫兵袖标当面罩的人截住，胁迫她和他们玩玩。尽管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无论如何抵不住三个流氓六只手，一阵激烈的抗争之后，周紫玉便被按住。危难之时，白云飞无意赶到，怒斥歹徒。三个流氓气急败坏，大骂白云飞多管闲事，周紫玉趁机挣脱魔爪，与白云飞站在一侧，形成二比三阵势。三个流氓虽未得手，却给白云飞右腋捅了一刀。绝对是为这事，插队报名时，她执意要和白云飞及几个率先报名的男生来全县最封闭、落后、贫穷的碌碡湾。白云飞说你们女生麻烦事太多，我们只要男生。她不仅天生丽质，且大方直爽，当着几位同学的面儿点着白云飞的头说：“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小看女生，我绝不比你们差!”白云飞说：“我们到农村去是要干番事业的，并已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能做到吗?”紫玉说：“若我有难不需你们同当，要是你们有难我定会同当，你们信不信!”
插队后，她与白云飞、钱书君同被选为知青正副负责人，团支部也由他们三人组成。说不上从哪一天起，大林似乎明白，她只能和白云飞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他嫉妒。
开工的哨子一直没响，大进士姜棋拿着一个笔记本，不时地用口中的哈气去暖化手中的钢笔，记录他方才听到的第二个关于伤心河的传说，说伤心河是荷花仙女的眼泪……
姜棋写字的时候，有十几个人围着知青于天宝。天宝是有名的机灵鬼，也有人说他是活宝，不知他在炫耀什么，竟能吸引这么多人，大林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近来灰败的情绪，和许多人一样，也凑了过去。
于天宝在给姚老九摸脉。姚老九是村民推选的打头的，也就是干活领班，知青称他为工长。只听天宝煞有介事地说：“姚工长是消化系统有毛病，也就是肠子呀、肚子呀有毛病，导致营养不足、体弱无力。另外，你神经系统也不好，比如，失眠、健忘等，白天恍惚没有精神。”姚老九十分兴奋，虽然城里人说话咬文嚼字，不像湾里人说话那么明白，但确是这么回事。于是，姚老九也尽力文诌诌地说：“于知青说得真是不错，好几年了，我经常是夜里睡不着觉，白天没精神，你说我该吃点什么药呢?”
“我看你是娶不上老婆愁的吧!”一个大家叫她皮二嫂的中年妇女插嘴说。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待人们笑过了，天宝才说：“好办。不过现在我身上连支笔也没带，药方开不成，晚饭后你到我的宿舍，我一定给你写个药方”。
天宝的话让大家震惊，甭说村民，就是知青们也不知道他会给人看病，会给人摸脉，会开药方，能让村里的领导信服得五体投地。
人们听过天宝的高论，唏嘘一番，又有皮二嫂、锁柱子等人也要让天宝给摸脉。这时，姚老九干活的哨子响了。
天宝能糊弄别人却骗不了大林，大林想 ，湾里人真是好糊弄，肚子都填不饱的小伙子白天哪里来的精神?皮二嫂说的才是真话，已过婚龄的男子汉夜晚岂能睡得安稳?于天宝怎能写出治愈此病的药方?
只有三点半钟，姚老九就吹响了收工的哨子，社员们争先恐后顺着田间小路朝自己的家奔去，甩在后头的是这些还不太适应湾里人多年形成的冬季作息习惯的知青。他们讨厌做饭，也犯愁如何打发晚餐后的时间。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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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③
白云飞和周紫玉并肩走在后边，大林的眼神又情不自禁地瞟了过去，不知他们在谈什么，但能看出他们谈得十分投机。
湾里人吃罢两顿饭的时候，还不到五点，姚老九赶早来到了天宝的宿舍。
天宝、大林和白云飞三人住一间宿舍，在队部的院里，是他们来碌碡湾以后，现腾出来的农具仓库。
白云飞见姚老九来了，合上日记本，拿着白天在地里给大家宣读过的那两份文件，说到胡队长那里有事要办，匆匆地走了。大林躺在行李卷上看书，礼貌地坐起来，为突然光临的生产队领导让座倒水，然后无所事事地坐在白云飞方才坐过的那只木凳上。
姚老九落座，直截了当地和天宝说：“于知青不是说晚饭后给我写个药方的吗?”
天宝笑嘻嘻地说：“开了药方您还得张罗买药，有些药是很贵重的啦。我想工长不是别人，是我们的领导嘛，治这种病我有祖传秘方，也有配好的药，送您几包算了。”
姚老九高兴的不得了，说：“那就更好了，贵重药咱还真买不起。”
大林坐在一旁听二人对话，尤其见天宝那滑稽骗人的神态，觉得实在无聊，想到外边走走。这时，他见白云飞合上的日记本放在写字桌的一角。
白云飞有写日记的习惯，无论再忙再累，他也要写日记，有的纯粹是流水账，诸如今天做了什么事情，见了什么人、吃的什么饭都记在日记本上，有的是时事政见、读书心得、给人写信的底稿，有的像是随笔杂文。
白云飞的日记本从不让别人看，有一次于天宝翻了几页，白云飞差点和他翻了脸，平时总是锁在自己当写字桌用的一只木箱里。今天，肯定是匆忙中忘了收起来，大林好奇地翻了两页，读了几行，竟然失色。他急忙合上日记本，看了看天宝和姚老九，见他们没有反应，便悄悄地装进自己的上衣兜里。
天宝和姚老九还在谈医病的事儿，天宝一本正经地打开自己装衣物的提箱，拿出一个书包，取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几包药末，递给姚老九：“这几包药工长先用，早晚各一包，白开水送下，三天后你再来找我。”姚老九喜笑颜开，郑重地接过，五官无处不显谢意，那样子实在好笑。接着，于天宝又天南地北地扯起中医如何望、闻、问、切，什么是寸、关、尺脉，弄得姚老九不知天高云淡，一边称赞于知青有学问、懂医道，一边感恩戴德。天宝也晕乎乎、飘飘然，真有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以后那种感觉，并十分自得地问道：“公社和大队不是有卫生院和合作医疗站吗?”姚老九说：“这些人没毬能耐，不管大病小病顶多给两个白药片片吃，比起于知青差得远呢!”天宝又问：“这三湾就没有个走村串户的乡医郎中吗?”姚老九想了想说：“四队有个李拐子。岁数大点的人都说他会看病，其实是挂着看病的幌子搞封建迷信，当年找他求签问卜的人不少，在‘破四旧’、‘斗批改’时都是被管制的坏家伙，就是现在也是个坏分子，像咱这样的铁杆贫农咋能和这种人打交道呢!”
李拐子引起天宝极大兴趣，像搞调查似地追问起他的身世来。
大林眼睛看着他们，心却在那本日记上。他想把日记本放回原处，或者替白云飞保管起来，又想找个地方认真地看一看，因为日记中的内容强烈地吸引着他。最后，他还是决定看一看。便说：“你们谈，我到小林那儿看看。”
大林并没有去小林的住处，他顺队部西侧的小树丛向南走去，越过一条大坝，坐在一棵歪头柳树下面，拿出白云飞的日记翻了起来，一段文字映入眼帘：
1970年9月4日，阴，早晨，和同学商议插队的事。毛主席曾说要警惕赫鲁晓夫式的人物藏在党内，我觉得林彪就像这样的人物。不是吗?“四个伟大”、“最最敬爱”、“万寿无疆”不都是他创造和运用在毛主席身上的吗，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己，藏着祸心，不信就等着瞧吧……
大林又翻阅几页，此类文字不止这么一段，他合上日记本，伴着一阵心跳，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也许这是苍天赐给我发迹的机遇。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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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4)
碌碡湾知青传奇④
大林急忙装上日记本，起身顺着大坝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他回忆起和白云飞相处的日子。他遭到别人的白眼的时候，白云飞没有瞧不起他，就是插队以后，白云飞指名要和自己住一个宿舍，如果把这本日记上交，是不是对不住朋友?是不是不道德的卑鄙行径?
他对近几年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好多事情进行了思考，慈善的父亲一夜醒来就被人揭发成有历史问题的人，被削权解职，而揭发人却因此而受到重用。班主任老师曾经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当他戴上反动学术权威、走白专道路典型的帽子时，他的妻子竟大义凛然走上批判台。什么是道德呢!然而，他一时还是下不了决心，似乎在一杆天平上扬的一侧加码，以求平衡，又想到了周紫玉每次来宿舍找白云飞时那种说不清的心境，想到了父母常常表现的神情和弟弟小林，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前程。
大林的心情仍在烦乱、犹豫，一只求偶的狗向他走来。
他认得这是胡队长家的狗，叫大黄。它不咬他，在距他几米远的地方蹲下来，打量这位认识不久的朋友。
都说狗通人性，其实也许是人通狗性，否则狗为什么是许多人的宠物?而人又是狗赖以显示威猛和温驯的对象。狗有思维，在有些时候比人还独到，现在，大黄求偶不成，便怨恨胡队长在执行上级打狗命令时为什么不像留下自己一样为它留下一个狗妻子或者狗情妇!它希望这位城里来的人能理解它此时闹春的心，因为它知道城里人比碌碡湾的人聪明开化得多，肯定善解狗意，便闷声闷气地冲他吼叫，向他诉说自己的孤独、渴望和委屈。
大林熟悉大黄，也很喜欢大黄，无奈手头没有让大黄可以摇晃尾巴的赐物及耍逗它的心情，便“啾啾”地要把它撵走。这种冷遇使大黄突然明白，此时这位城里来的青年人肯定也有自己的心事，要么为什么像自己一样独自跑到这里来呢?想着，便扬起它那比人灵敏得多的鼻子，嗅到一种肉香，它即刻决定要现实一点，不该再有这样天真、无益于实惠的幻想，应该改变想得而得不到的追求，它向飘来香味的大车店跑去。
大林扭头去望大黄，他似乎也理解此时的大黄，大黄在他面前就蹲了那么一会儿，吼叫了几声，然后就果断地决定了自己新的追求和行动，人怎么也应比狗强，于是他沿着方才的思路去追溯古人，论证自己的设想以便决策行动。古有大义灭亲者，也有为争权夺位而兄弟残杀的，三国曹氏兄弟煮豆燃萁，大唐李氏兄弟玄武门厮杀，都是胜者为王，写历史的人都不顾及什么亲情道德，在他们笔下胜者是英雄败者为贼寇。他的思绪又转回现实，如果把这本日记上交，白云飞至少要被撤掉现在担任的职务，那么必须要有一个人替代他，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在举报过程中经过努力，这个人就应该是自己。至于白云飞的后果，他也做了分析，这种问题不是一般问题，反对和攻击林彪就是反对毛主席，足以判处重刑，但是，凭白云飞的家庭身世，上级的处理结果应该是轻重适度的。
他挺起胸脯，自语道：“不要怪我不讲同学情义……”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内心的激动，他两颊通红，朝小林的宿舍走去。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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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5)
碌碡湾知青传奇⑤
大林走进小林和其他三位知青伙伴的房东孙大娘家里，孙大娘和儿媳正手忙脚乱地从刚过两岁的孙子小宝嘴里往外抠东西，见大林来了，急切地说：“这孩子在炕上捡颗豆子吃了，卡在嗓里，他爹大会战去了不在家，这可咋办?”
大林问：“小林他们呢?”
孙大娘说：“吃过饭就出去了。”
大林低头看小宝，只见憋得满脸青紫，呼吸困难。他眼前一亮，认为这又是一个天赐的机遇，古人云：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插队前夕，刚刚恢复教学工作的班主任老师在送别那一课上引用的一段古文，他现在似乎理解了此话的含义：要实现某种目的，应有付出。他决定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去抢救小宝，决不能错过这个能够公开自我表现的机会，便说：“很危险，要去医院。你们马上给孩子穿好衣服，套上驴车，我到小林屋子里取点东西，然后和你们一起去公社卫生院。”
大林熟悉小林的住处，他找到一本信笺，拿出钢笔写道：
尊敬的县委领导：
我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知识青年，现举报 一个反对和攻击林副主席、思想极端反动的人，他叫白云飞，是碌碡湾五队的知青，现将证据(一个日记本，见第19页至27页)寄给上级领导。但我有个请求，请领导考虑举报人的影响和安全，为举报人(我)保密，不要公开举报人的姓名。
三湾公社碌碡湾五队知青李大林
1971年3月18日
写毕，夹在日记本的第一页，装进一个大信封里，又写好收信人的地址，用浆糊封好，顺手找出小林平时用的一个挎包，装进去挎在肩上。他准备借给小宝看病的机会到公社邮电所寄出去。
驴车早已准备停当，孙大娘抱着小宝从屋里走了出来，大林说声走，三人便一起上车。赶巧小林和几个伙伴回来了，也要陪同孙大娘一起去卫生院。大林说驴车超载，只让小林和另外一个瘦小的知青徐杰上车。
小宝的气管里卡进一颗黄豆，情势很危险，卫生院值班的大夫看后处置不了，大林把身上带的钱全部掏出来，让大夫想办法。大夫说钱是小事，我们真的处置不了，要去县医院，并要快点去，否则这孩子有生命危险。孙大娘急得直哭。大林毫不犹豫地决定去县医院，安慰说：“大娘不要着急，我们现在到公路上截汽车。”
孙大娘点头道：“那就快点吧!”
大林、小林和徐杰在通往龙山口的公路上站了大约二十分钟，有辆卡车开来，三人同时摆手，司机刹车，大林向司机说明情况，司机大度地一口应允。
驾驶室里只能乘坐两个人，孙大娘求大林和儿媳一起去县城，因为儿媳自小没出过远门。大林说：“您不说我也要陪着去的。”
开车前，大林把小林叫到一边，把肩上的挎包摘下来交给小林，嘱咐他现在就去邮电所，把挎包里的邮件寄出去。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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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6)
碌碡湾知青传奇⑥
2
周紫玉有刚柔并具的天性，插队几个月的实践证明，在校时当着大林等人的面儿 和白云飞说的话绝非儿戏。
她和天宝不同，有简单的却是真打实凿的医护技术，在一起插队的二十多名同学中，只有她带了一只红十字药箱，里边装了许多医治常见病的丸散膏丹。她妈是县医院出色的护士，从小就希望她将来能成为一名医生。她不辜负妈妈的希望，对医学确实很感兴趣，插队以来，她曾凭自己平时积累的点滴医护知识十分卖力地为同学为村民看病、送药，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仅此一点，她就赢得同学和村民的好感，白云飞说她不仅不比男生差，而且强过男生。
她从插队的第一天就十分关心三湾的医疗状况，经过了解，她觉得碌碡湾缺医少药，因此，实现理想的心情更加迫切，但是，要到公社卫生院去工作恐怕不那么容易，因为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属于吃官粮阶层。到大队的合作医疗站当一名赤脚医生倒极有可能。这种想法成为一种动力，不仅在劳动中努力表现自己，还她有意接触了合作医疗站的赤脚医生张耀先和赵大姐。通过接触，她觉得他们虽然医术不高，但为人不错，待人很热情，因此她准备多和他们接触，尽早向他们透露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们能在大队领导面前说几句话，推荐一下，这一理想可能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赵大姐曾约她有空常来医疗站坐一坐，今天，天宝给姚老九看病又激发起她的紧迫感，饭后便到合作医疗站来了。
医疗站和大队部在一起，原是两户相邻的民宅，共六间土房，把中间的隔墙打开，就成了一个大院，左侧三间是合作医疗站，右侧三间是大队部。
紫玉到合作医疗站大为失望，医疗站的两扇木板门已用铁锁锁了，她不甘心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便到右侧的大队部，也许张耀先或者赵大姐没有事在这儿与人闲聊。
大队部的门确实开着，但是除了更夫老张头外，再无一人。她向老张头打听赵大姐是不是已经下班了，老张头说他们刚刚才走。她又问：“大队的领导也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听说龙山大会战工地人手不够，公社让他们去开紧急会议了。”老张头答道。
紫玉理了一下鬓角上的头发，准备回去，这时，一位中年妇女腆着大肚子步履艰难地闯了进来。这位妇女看上去三十多岁，皮肤嫩白，脸颊削瘦，黑葡萄似的眼睛凹陷着，穿着带补丁的裤子，上衣是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服，虽然很旧，但十分干净，这是她插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穿戴整洁的女村民。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说明她即将临产。
紫玉疑虑地问：“大姐，您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身子，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呀?”
“我叫孟晓珍，是三队的知青。”说完，那苍白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紫玉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被她称为大姐的人竟是知青。她曾听人说过三湾几年前曾来过十几名知青，在她的想象中，肯定和她们一样，带着城里学生的稚气。她们曾议论过，要找机会会一会他们，不想，今天竟在这儿遇上一位。她看着晓珍的肚子接着问道：“你丈夫呢?你这样的身子，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呢?”
晓珍又是一丝笑，说：“我丈夫也是知青，队里组织社员学大寨大会战，我去不了，哪能扯他的后腿呢。他到龙山工地去了。”
紫玉说：“那也要找个人做个伴儿来呀，或者叫大夫到家里去！”
晓珍说：“一个人走点路没什么，活动活动更好，不活动会难产的。哦，我是来找赵大姐的，我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可今天下午觉得不对劲，想让赵大姐给瞧瞧。”话音刚落，晓珍捂着肚子，嘴角一阵抽搐，头上浸出一层晶莹的汗珠。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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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7)
碌碡湾知青传奇⑦
紫玉赶紧招呼老张头：“大爷，天这么晚了，您能不能帮忙给找一找赵大姐，女人生小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有生命危险的。”
这个被紫玉称为张大爷的人叫张彪，看上去年岁确实不小了，实际上才四十岁，是个光棍汉，也许他没有体会过男子汉娶妻得子的滋味，也许到合作医疗站生孩子的事他见得太多了，他稳若泰山，不紧不慢地说：“赵大夫可不是好找的人，十有八九不在家，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人请她去看病，我看你们今儿个先回去，明儿个早点儿再来吧。”
紫玉扭头又看了看晓珍，只见她脸色越发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削瘦的脸颊往下淌，便恳切地说：“您就给跑一趟吧，明天我们一定重重地谢您!”
张彪这才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去找找试试。”
张彪走后，紫玉为了分散晓珍的注意力，减少疼痛，不停地和她唠嗑儿，唠了两个多小时，紫玉知道了晓珍是最早来三湾的北京知青，那时知青下乡就没打算再回城，也不像现在这样几十人一起，而是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这两年招工招干或因病回城走了不少，她们同年来金山县插队的老知青已所剩无几，像她和她丈夫赵万祥这样家庭背景不好及社会关系复杂的不能走。他们去年成婚，婚后感情和睦，盼着爱情的结晶早日问世。然而，晓珍孕后又带来了一系列问题，诸如孕期营养问题，误工不计工分导致口粮难以保证，特别近来有传闻，说上边有新政策，已婚知青今后招工招干不再考虑等等，弄得他们忧心忡忡烦恼不已。最近队里动员社员到龙山水库大会战，参加县里组织的一项水利工程，每天给四角钱的补助。她丈夫和生产队领导说晓珍即将分娩，能否不去大会战，队领导表示同意，但晓珍以大局为重，不拉丈夫学大寨的后腿，同时，每天四角钱的补助也很可观，便说自己能照顾自己，硬说服丈夫去了龙山，临行前，他们反复计算了预产期，赵万祥说到时一定回来。
紫玉听了这些情况，鼻子发酸，心中苦涩。
张彪到赵大姐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赵大姐没在家，她丈夫在炕里蒙头睡觉，儿子小虎在哄他小妹妹，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他妹妹早就听腻了这两句话，还是哭。这时，张彪吆喝着推门进来，小女孩打量着突然闯进来的老头儿，停止了哭声。小虎听说找他妈，说我妈打早起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兴许去我二姨家了。张彪冲那小女孩做个鬼脸，逗她笑了，然后优哉游哉地离去。
小虎的二姨父正在家里与几位朋友喝酒，张彪乃好酒之徒，遇到这种场合便挪不动腿了，只问一句赵大夫不在这儿?小虎的二姨父说不在，便拉他上桌，他嘴上说有事，身子半推半就地坐在炕边上，别人递过筷子、酒盅子他都一一接住，让喝就喝。三盅过后，便把找赵大姐的事儿忘到脑后。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张彪回来，晓珍腹痛一阵比一阵厉害，紫玉跟着着急，出门看看，还是没有张彪的影儿，就和晓珍说“我们去公社卫生院吧。”晓珍却说：“这么晚了，去卫生院还要费些时间，再等一会儿吧。”紫玉哪里知道，晓珍手上没钱，卫生院不比大队的合作医疗站，去那里要花好多现金的。紫玉又想：如果老张头找不来赵大姐，岂不糟糕，莫如我回去把药箱背来，也许能解决一些问题。心里这样想着，急忙进来，对晓珍说：“孟大姐，这样吧，张大爷现在还不回来，就是回来，能不能找见赵大姐也不好说，我多少懂些医护知识，我现在回去把我的药箱背来，要是真有麻烦，也许能派上用场。”
晓珍忍着腹痛，十分感激地说：“那就太好了，只是让你费心费力了。”
紫玉似在跑步，还嫌两腿不听使唤，速度太慢，到了距她宿舍还有半里多路的五队大车店时，已是满头大汗。她在女生中是有名的大胆儿，但像今天这样漆黑的夜晚，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还是第一次，伴着一阵欣慰心里也打起鼓来，眼睛也觉得不够用了。突然，随着几声狗叫，两个人影在大车店的院墙上先后跳了下来，并传递一个看上去很笨重的东西。紫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谁?”
两人欲跑又止，不是来不及了，就是听出喝问他们的不过是个女子，或者兼而有之。⑦
开篇的话：今年12月22日是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为纪念这个日子，本博主推出拙作---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碌碡湾知青传奇》。采取连载的形式，如无出差等特殊情况，每1-2天载出1300字左右。欢迎所有的知青朋友及不同年龄的朋友浏览赐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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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
碌碡湾知青传奇⑧
紫玉像钉子似的钉在那里，两个人影慢慢地向她走来，一人道：“是周姐呀。”
紫玉松口气，认出是知青徐杰和小林，但心仍在咚咚地乱跳。稍作镇静，问道：“原来是你俩，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林凑上前说：“周姐把我们吓一跳，我和徐杰到卫生院送孙大娘家的小宝看病，卫生院说看不了，让送县城医院，我们在路上截了一辆卡车，和司机说了许多好话，才拉着小宝娘俩和我哥走了，回来没事到大车店玩玩，嘿嘿!这么巧碰上您了”。徐杰向前移了两步，有意挡住紫玉的视线，说：“周姐，那您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呀，天这么黑您一个人不害怕吗?”
紫玉急促地说：“我去大队合作医疗站遇见一位老知青要生孩子，一时又找不到医生，我回去拿药箱，咱们都是知青，理应帮忙的。”
徐杰说：“女人生孩子我们男生怎能帮上忙呢?”
紫玉说：“什么呀，你俩给帮忙打听一下这个大车店里或村里有没有去龙山大会战工地的人，给她丈夫捎个信儿，让他马上回来，她丈夫也是知青，叫赵万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杰和小林在黑暗中庆幸地伸了伸舌头，抹了一把汗。
原来徐杰小林早就发现这个大车店里经常住进拉货的马车，车上装着好多诱人的物品，诸如白糖、罐头、水果、食盐等，据说这些马车都是邻近供销社的。两人曾暗中商议，寻机智取，解解馋。今天，送走大林和小宝娘俩以后，小林到邮电所把大林交给他的邮件寄走，然后与孙大娘一起赶着驴车回村，途经大车店时，徐杰碰了小林一下，两人心有灵犀，徐杰抢先和孙大娘说要到队部办点事，便跳下驴车。他们房前院后闲转了许久，直到大车店院子里没有了车把式的咳嗽声，房间里的煤油灯熄灭，俩人翻墙跳进院子。因马车上的货物被很粗的绳子捆绑着，费了好大的劲也解不开，只好在一辆马车的车尾一点一点地活动那些被捆绑的纸箱子，终于卸下一箱，俩人兴奋若狂，惊动了刚刚吃过蹭食正在闭目养神的大黄，它汪汪吼叫两声，吓得二人来不及看一看里边装的是什么，便慌不择路翻墙而逃，惊魂未定又碰上了紫玉。
徐杰和小林轮番扛着这个纸箱子朝着自己的宿舍奔去，俩人商量好，先把它放在孙大娘的秸杆垛里，不管里边是什么，找机会平分。
工夫不大，俩人回到孙大娘的院落前，按事先商议的方案，蹑手蹑脚地摸到秸杆垛边。无论怎样小心还是发出“哗啦、哗啦 ”的声响，小林阵阵心跳，徐杰镇定自若，搬开几捆玉米秸，掏个洞，把箱子放进去，又把移开的玉米秸放到原处，伪装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痕迹。小林打心眼里佩服徐杰的胆量，做这种事干净利落，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正当他们十分得意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大吃一惊，白云飞正站在他们面前。
白云飞跟在他们后边已有一段时间了。
白云飞回宿舍，按常规睡前必写日记，可是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见日记本，思来想去，想起姚老九来时的情景，一定是去胡队长家时把日记本放在写字桌上了，于是问于天宝，天宝说没看见，又问大林去哪儿了，天宝说去小林那儿了。他估计有可能是大林收了起来，心里虽然这样想，却坐立不安，他深知自己的日记本上有不能让别人看的内容，又急急忙忙到小林宿舍找大林，结果，孙大娘说大林为了给小宝看病已搭车回县城了，他只好失望地离开。走出不远，夜色中两个人影在笨重地晃动，引起白云飞的高度警觉，因为时下所有的宣传媒介都说当前农村阶级斗争尖锐复杂。高度的警觉驱使他尾随走来，想不到两个人影径直向小林的住处走去，那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身影，乃至后来搬弄秸杆的举止，使白云飞认定是阶级敌人搞破坏，看样子是要放火，以此破坏农村的大好形势，选定有知青居住的地方放火，也是有意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他握紧双拳，急步冲上前去，本想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话未出口，已看清是小林和徐杰。
白云飞虚惊一场，站在眼前的并非阶级敌人，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知青，但他们藏在这里的是什么呢?他松弛一下紧握的双拳，深深地吸口气，严肃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名堂，藏在这里的是什么?”
小林和徐杰先是一惊，现在觉得祸中有福，白云飞毕竟是知青，怎么也比被当地人抓住强得多，徐杰强作镇定地说：“没什么，我们在路上捡到一只箱子，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就把它先搁到这儿，等明天再打开看……”
“捡的?”白云飞声音很低但很严厉。
“是，是捡的。”小林和徐杰同时回答。
“不要骗我，我一直跟在你们后边。”白云飞仍然用低沉的语调说。。⑧
开篇的话：今年12月22日是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为纪念这个日子，本博主推出拙作---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碌碡湾知青传奇》。采取连载的形式，如无出差等特殊情况，每1-2天载出1300字左右。欢迎所有的知青朋友及不同年龄的朋友浏览赐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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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
碌碡湾知青传奇⑨
小林和徐杰朦胧中互相看了看，从白云飞能压低声音和他们讲话这一点上分析，已意识到白云飞是有意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不那么紧张了，徐杰说：“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们也不瞒你了，我们在大车店里的马车上拿了一箱东西，可能是白糖，这些天总吃苞米面，实在寡淡，想弄点好吃的东西解解口馋，换换胃口，我们知道错了，今后无论如何不再干这种事了，你看在咱们都是知青的份上，原谅我们这一次，就当没看见，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白云飞看着眼前这两个还不成熟的伙伴，尤其朦胧中那四只带着乞求神色的眼睛，他真想像徐杰说的那样，就当没看见。然而，他是知青负责人，如果装作没看见，岂不是纵容他们走邪路吗。他不想让眼前这两位还不成熟的知青伙伴看出自己这种潜在的复杂心情，只想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容后认真考虑，找个最恰当的办法来说服教育他们，便说：“放在这里的东西不要动，如何处理，到时我会通知你们，现在回去休息吧。”
二人如获大赦，急忙离去，走出几步，小林拉住徐杰，回头轻呼白云飞，把碰见紫玉，以及找人给赵万祥捎信儿的事说了一遍。
白云飞显得很高兴，说：“我顺路路过胡队长家，如果他还没休息，就跟他说一声，看有没有人去工地。”
紫玉回宿舍背上药箱，披了一件大衣，叫上同宿舍的王兰，一路小跑赶到大队。孟晓珍早已坚持不住，呻吟着依偎在办公桌的一角，紫玉一边让王兰到外面收些苞米瓤子来，把炉子烧旺一些，一边问晓珍现在有什么感觉。晓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腹部。紫玉觉得晓珍今晚肯定要生的，她想让晓珍到老张头的屋子，躺在炕上做分娩的准备，可是老张头走时已把那间屋子用铁锁锁上了，没办法只好把办公桌上的杂物收拾一下，把自己的大衣平铺在上面做产床。王兰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半大衣脱下来，盖在晓珍不宜裸露的地方。
晓珍脱下棉裤的时候，裤子已湿了一片，紫玉虽然从未给人接过生，但她多次读过赤脚医生教材，知道这是临产的症状，她把药箱里的紫药水、二百二、酒精棉、止痛片等一一拿了出来。面对这些东西，她自己开始怀疑了，凭这些东西能接生吗?胆怯心怯手也怯。王兰不知深浅地说：“怎么样，准备好了吧?你算是大夫呢还是接生婆?”王兰开玩笑的话倒给紫玉增添了勇气，农村的接生婆大多没有文化，也没受过专门训练，更没读过赤脚医生教材，可也常给人接生，何况我呢。紫玉用酒精棉在该消毒的地方做了消毒，把一卷卫生纸扯开，叠成若干叠放在一旁，让王兰倒杯水，拿了止痛片和新诺明让晓珍吃下，还应做些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做到这些只等那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了。
晓珍疼痛难忍，但也有分娩前的喜悦，也在等待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她和赵万祥早就商量过，无论生下男孩还是女孩，无论长得像谁，起名赵孟洁，是爱情的结晶，也以此向人们宣告，赵孟俩人尽管出身不好，社会关系复杂，但我们的后代洁白如玉无瑕可挑，就算招工招干永远轮不到我们的头上，也一定要把孩子培养成人，出人头地。
又是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晓珍那痛苦的表情紫玉和王兰从未见过，虽不是袖手旁观，也确实是束手无策。紫玉一目十行地翻阅一本《实用医疗手册》，终于受到一点启示，说：“孟大姐，你要忍耐，也要使劲，不使劲是生不出来的!”晓珍把紫玉当做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大夫，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使出最大的力量，孩子露出了一只手。
王兰喊：“好! 再加把劲!”紫玉紧锁眉头，她知道这是难产，不仅孩子的生命难保，就是晓珍也有生命危险。
冬季夜长，队长事多，好多事胡队长都是利用晚间去做，白云飞路过胡队长家门时，见他家的灯光还没有熄灭，就进来了。
胡队长是位年近五十，身板单细，没有一点文化的庄稼汉。他记忆力惊人，嗓门出奇地洪亮，目光像利剑，湾里的同龄人他辈分最大，已当了多年生产队长。他见白云飞来了，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说：“你来得正好，刚才大队干部传达公社通知，让咱队出三十人去龙山工地，我琢磨着你们知青都去，再动员一些青壮社员，你看咋样?”云飞赞同，并说孙大娘要给她儿子捎信儿，三队有个老知青要给她丈夫捎信儿，都是让他们回来一趟，家中有事，咱们一去就都解决了。
第二天清早，白云飞和于天宝分别通知所有的知青到队部开会，胡队长也派人通知了社员。几十个人都拥挤在生产队的一间筒子屋里，这是生产队惟一的一间大屋子，据说是当年大办食堂时盖下的房子，房顶上嘀里嘟噜地挂满了灰尘，几根裸露的木檩子已经看不出本色，油黑发亮。发黑的墙壁上斜扭扭地贴着几张“农业学大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内容的彩色标语，人们迎面的墙壁上贴着马恩列斯毛林伟人像。这几年，开会时它就是会议室，平时是村民的娱乐室，秋季打场夜战又是吃饭的食堂，饲养员又把它当做牲畜的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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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0)
碌碡湾知青传奇⑩
会议还没开始，会场上飘着浓烈的旱烟味和羊粪味，何美琴、李云章等女知青被熏得喘不过气来，就结伴说是上厕所，回来时就站在门口处，以便呼吸新鲜空气。
大家不知要开什么会，尤其小林和徐杰，心里像揣只兔子，嘣嘣乱跳，他们担心是不是偷窃白糖的事已经败露。果然，大车店的经理拿着一只黄色手套，急促地招呼胡队长，说昨晚大车店遭贼，多亏你家大黄一阵狂叫，才吓跑了盗贼，但他丢下一只手套……后来的话小林没有听清。小林脸都白了，那只手套是他丢的，是确凿的证据，他沮丧地低着头。
除了紫玉、王兰和去县城未归的大林，人都到齐了，胡队长宣布开会。从胡队长口中，人们知道是大会战的动员会，并要当场报名，徐杰和小林长长嘘了口气，并首先举手报名，因为他们忐忑不安的心已经平静，平静后便是兴奋，大会战的场面一定是热烈的，青年人好动的本能加上无牵无挂有什么好动员的呢。又有几名知青不仅举了手，还豪言壮语大表决心，受到胡队长的表扬。困难出在社员身上，虽然经过胡队长点名总算有几个人报了名，但都说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作最后决定。会议达到目的，胡队长可以宣布散会了，然而，他话题一转，把刚才大车店经理送来的那只手套高高举起，说：“昨个黑里，大车店丢了一箱白糖，盗贼丢了这只手套，你们谁认识这只手套?是谁的手套?”知青们一眼认出，这种手套，插队前知青办曾发给他们每人一副，于是知青们你看我，我看你，吵吵嚷嚷。白云飞说：“这种手套我们知青每人一副，是知青办统一发给大家的，这件事我们知青可以帮助查办，让大家带着自己的手套去大会战，如果有人少了一只，不就查清了吗。如果谁也不少，那就不是知青了，咱们再慢慢查实。”胡队长眨动双眼，说：“对。知青娃们参加大会战都要戴上手套!”
会议刚散，紫玉和王兰回来了，她们当然不甘落后，当即表示报名。
白云飞等人从她们口中得知，孟晓珍难产，经过一夜煎熬，到清晨才生下一个死婴。由于医护条件太差，又没有亲属照顾，她休克几次，直到早晨七点多钟赤脚医生赵大姐来时，才找人把晓珍送回三队。
白云飞说：“昨晚小林和徐杰就说了这件事，我们一到工地就找她丈夫赵万祥。”接着又问：“你们为什么不及时找大队的赤脚医生呢?”
紫玉说：“当时大队除了打更的老张头外没有第二个人，据说大队干部都到公社开紧急会议去了，我恳求老张头去找赵大姐，可他竟一去不返，直到早晨五点多钟才一步一个跟头地回来。”
王兰说：“这家伙喝得像滩泥，谁知他去没去找医生!”
紫玉说：“还好，他早晨回来见生下死婴，就主动找来赵大姐，赵大姐来后又为晓珍做了必要的处置，又找人和她一起送晓珍回家，要么晓珍就更惨了。”
原来，昨晚张彪一直喝到卧炕打了呼噜。喝醉酒睡在别人家里，在湾里常见，主人不恼不怪，这样显得更实在。他早晨四点钟醒来拍着脑门问自己：咋睡在这里了?半天才想起来昨晚有个女知青要生孩子，另一个女知青让他去找赵大夫，赵大夫不在家，才跑到这里赶上喝酒，把找大夫的事忘了。想到这儿，一股酒气涌上来，打了一个嗝儿，放了一串臭屁，感到舒服些，又吧嗒吧嗒嘴，吸溜吸溜地嘬嘬牙，强打精神站起来，也没和主人打招呼，到房西撒了泡尿，准备再去找赵大姐，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心想，一夜都过去了，人家还能在那儿死等吗?该生也早生出来了，不该生也早回家了，咳!这些城里人呀，生个孩子也大惊小怪，咱湾里的婆娘上茅房就把孩子生了。想着，自己咧嘴笑了笑。
他回到大队部，见晓珍躺在写字桌上，紫玉和王兰用几张旧报纸正在包裹一个死婴，地下扔了一堆用过的卫生纸。 这个场面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酒也醒了，感到自己有些过分，恨自己脑子不好使，忘性太大，解释说：“昨晚赵大夫是不在家，我又到别处办了点事，没有回来，我现在再去赵大夫那儿看看，让她马上来。”他欲行又止，说：“这孩子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对这儿不熟悉，我给找个地方埋了吧。”紫玉和王兰气恼中有点感激，把那个死婴递给他，他像拎只死鸡，竟拿这个死婴先到四队李拐子家换了两瓶金山白干酒，然后才找来赵大姐。
小林和徐杰一直站在白云飞和紫玉跟前没走，他们在为那箱白糖发愁，上工地拿不出手套，岂不水落石出，他们不知该咋办。白云飞让他俩跟他一起到他宿舍，赶巧天宝不在，白云飞在他当写字桌用的那个木箱里拿出一个纸包，小林要打开，云飞说现在不要打开，我送给你们，回到宿舍你们再拆看。
小林和徐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云飞送给他们的是一副崭新的手套，他们感动不已，并发誓今后绝不再干那种摸鸡偷狗的事了。
知青办在为插队知青发送手套时，每个知青点都特意多发送几副，以免在具体分发时丢失或损坏，白云飞是负责人，当然由他保管，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竟在此时派上用场。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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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1)
3
经过胡队长近两天的努力，十名参加大会战的社员才最终落实下来。胡队长怕再有变故，通知明早太阳冒红的时候出发，要带足一个月的口粮和行李。
大林就在这天晚上和小宝母子搭县水利局的一辆卡车回到碌碡湾。
大林回县城一切都那么顺利。一进城他就安排小宝母子住进了县医院，想不到小宝的病在县医院大夫的手里竟那么微不足道，十几分钟就处理完了，次日上午就让出院。小宝妈求之不得，因为多住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住院费，只是县里的长途班车每隔三天才通班一次，出院之后不能马上回家，吃住仍然要花费。大林完全理解小宝妈的心思，他付了住院费，并把小宝母子接到自己家里。这正是他要寻求的契机。
他在买车票的路上，碰上了在水利局开汽车的小学同学赵刚。
赵刚听说大林这次回城是给一个农村孩子治病，便伸出大姆指夸赞一番，并也显示出英雄气概：“你当了农民挺了不起，为抢救一个农村孩子，不辞辛苦，实在让人敬佩，老弟如今是工人阶级，有什么事理应帮忙，我明天正好去东部大会战工地送料，你和那个孩子就坐我的车走吧。”赵刚的夸赞使大林感到满足，这是他经过付出得到的一种回报。但他内心的满足是用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的，说：“多谢，这样可以节省车票钱。”
他望着赵刚，心里一阵迷惘。赵刚和大林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赵刚与人打架，把一个外班学生的耳朵咬掉一块，被学校开除，走上社会当了两年汽车修理工，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门路，由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当了汽车司机，现在自称工人阶级，而读完中学的同学大都插队务农，当了知青，如果像赵刚那样挂上阶级两个字的话，只能称农民阶级了，让人不可思议。大林鄙视地瞥了赵刚一眼，然后约定明早乘车的地点时间。
次日清晨，大林和小宝母子在约定的地点上了汽车。
一进碌碡湾，大林让赵刚把汽车开到小宝家门口，下了车，赵刚说今天怎么也赶不到工地了，要到大车店去过夜。小宝妈拉着赵刚说：“大林是我们小宝的救命恩人，你也帮了大忙，咋也得在家吃顿饭，没有好的还没有孬的吗。”其实赵刚从心里说是不愿意去大车店的，他在这个大车店住过，不仅炕上有永远消灭不净的臭虫，让人最讨厌恶心的是公用行李上有斑斑点点数不清的经过臭虫再加工的人血，后半夜冻得人伸不开腰，更主要的是大车店里的饭菜让人咽不下，便说：“既然大嫂盛情，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您别费心，随便吃点家常便饭，晚上我就在对屋和知青搭伙过一夜吧。”
孙大娘盼了几天，见小宝平安回家，高兴得闭不上嘴，抱着小孙子亲他的脸蛋儿，见他眯着眼睛天真地笑，就把他放在炕上，让他随便玩耍，腾出手来拉过大林说：“大林哟，俺小宝的命多亏你啦，你是救命恩人，我们啥时候也忘不了哟!老辈儿人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将来你一准最有出息!”大林说：“大娘过奖了，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他知道，淳朴村民最喜欢那种老实巴交的人，在他们夸奖你的时候，越是谦诚越能体现伟大与无私、高尚与不凡，给他们留下别人无法留下的深刻印象。于是他十分注意自己的语言和表情，充当湾里人最喜欢的那种老实巴交的厚道人。小宝妈接过话茬：“咱小宝的住院费都是大林花的，我们娘俩在他家白白吃住两天，他爹妈待咱和一家人似的。”孙大娘听后，心里越发感动，再次催儿媳做饭。
就碌碡湾的村民来说，这是一桌极丰盛的待客饭，孙家诚心诚意尽了最大的力量。那点腌肉是半年的油腥，不知要吃多少顿呢，杀鸡是非凡的壮举，湾里人买油盐酱醋全指着几个鸡屁股下蛋换钱，孙大娘把珍藏许久的半瓶白酒也拿了出来。
因为小宝母子在大林家住了两天，大林的父母东跑西颠买菜做饭，小宝妈嘴上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儿，但感激之情已深深埋在心底，有这层关系，今晚这顿饭一定要小林来吃，只叫小林不叫徐杰等人也说不过去，干脆把小林他们四人都叫过来，加上大林、赵刚共六人，正好围一个炕桌。心里这样想着，未及开口，孙大娘倒先说出来了：“让小林他们哥几个也过来一块吃!”
湾里人有规矩，家里招待客人女人是不陪吃的，孙大娘和儿媳俩人一个抱孩子，一个屋里屋外忙乎着端饭端菜侍候客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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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2)
碌碡湾知青传奇（12）
大林等六个人围着一张古董似的乌黑油腻的小炕桌吃了起来，大林、小林、徐杰等人都不会喝酒，只有赵刚一人喝，喝得有滋有味，话也特别多，先品评饭菜的味道，后来又说农村人烧的酒如何如何的好喝。他见大家并不感兴趣，便改个话题说道：“你们刚刚走上社会，还不成熟，现在讲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和工农群众打成一片，所以你们不要那么拘束，那么不随便，你们看我，当了几年工人，也是工人阶级一员吧，就很随便，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酒也喝烟也抽，这也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嘛，这样大家才能谈得来，打成一片。”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缓急适度地吃菜喝酒，很有风度，很是潇洒，看得出，他在极力塑造工人阶级的形象。
大林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无论赵刚怎样诌，怎样侃，他很少插话。
小林和徐杰倒是很感兴趣，徐杰问：“赵大哥，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赵刚说：“三十九元五，出车每天有八毛钱的补助，说起来比一般工人强些，不过开汽车有风险，我家父母就特别担心我，可咱没问题，前一阵子给大会战工地送材料，我连着跑了半个多月，有一次连着两天没合眼，不瞒几位兄弟，县里最大的官儿指名表扬过我。”说完，得意地喝口酒，略加思索，也提出一个问题：“那么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徐杰和小林对看一眼，谁也没说话，孙大娘说：“唉!咱这村里呀，是不按月给钱的，年景好了多一点，要是年景不好就没法说了，有时候还要倒贴钱呢，去年十分工合三毛七，三队才合五分钱，我们小宝他爹妈两人顶一个半劳力吧，年底扣除口粮钱，合作医疗钱，义务工钱，找回四十二元六毛四分钱，还不如你一个月的工钱呢。”徐杰先是不好意思说挣多少钱，现在经孙大娘这样一介绍，才算正式回答赵刚的问题：“要是按月计算的话，出满勤，挣整工，一个月十一元一毛钱，要是有个阴天下雨，歇工休假恐怕连十元也挣不上。”
赵刚听后，沉思片刻，振振有词：“兄弟们别丧气，毛主席让知青到农村来是什么意思，依我看是两个意思，一是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二来也说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们来了，将来这儿就会变样的，到那个时候，恐怕我两个赵刚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如你们一个人的收入多呢!”他讲得很振奋。
小林打心眼里羡慕赵刚，虽然仅差三两岁，人家却是开汽车的工人阶级，老天不公，为何不给人同样的机遇，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工人阶级这个字眼强烈地吸引着他。
晚饭已近尾声，白云飞一脚迈了进来 。
白云飞无愧大家拥戴，他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知青干部，当他听说大林为了抢救小宝自己陪同他们母子前往县城时，就认为这是一件很了不起、很值得宣传的事情，如果说掺杂一点个人情感的话，那就是对大林几年来的遇境有点朦朦胧胧的不平。他认为现在的人都戴一种用形而上学和自私混合物制成的眼镜看人，尽管每天批判形而上学和斗私批修。大林的爸爸即便真有历史问题，与他又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呢?人们对他躲躲闪闪无非是怕影响自己。这些，在他丢失的那本日记中都有表述。他想用实际行动为大林打抱不平，在安排宿舍的时候，他指名要和大林住在一起也不乏这种因素。他知道现在新闻媒介的巨大作用，于是他把大林的事迹写成了宣传稿，就等大林回来再核对一些有关细节，便可以给县广播站寄出去。他还有更大的设想，前不久他参加了一次县知青办召开的知青工作会，会上决定十月份要召开一次全县先进知青交流会，以推动知青工作，会上领导曾讲，要注意发现和总结那些表现积极，吃苦耐劳，虚心接受再教育，并做出有典型教育意义事迹的知青，把他们的先进事迹总结出来，讲用出去，以点带面，宣传教育那些待插队的学生和已经插队的知青。大林急贫下中农所急，想贫下中农所想，抢救生命垂危的贫农后代而不惜自己，不是最完美的典型吗?给广播站写稿是个铺垫，他还准备在那篇稿子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些评论性语言，然后给知青办寄去。
大林的心计在云飞的意识里被溶释，这种溶释犹如化学变化，一种混浊有色的液体，被另一种物质分解后变得清澈纯洁了。
当然，他急于来孙大娘这儿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让他心急火燎，几天来寝食不安的那个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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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3)
碌碡湾知青传奇（13）
夜色降临，满天星斗，微微的西北风把路边几棵杨柳树刮得喔喔响，白云飞拉着大林走出孙大娘的家门，他放慢脚步，开口说：“大林，有件事让我好着急，我的日记本不见了，我想可能是你替我收起来了，这几天我一直焦急地等你回来。”白云飞话说得极快，焦急中带着希冀。
大林心头一颤，按早已想好的话说：“是那个绿塑料皮的日记本吗?”
“是的。”白云飞简短而干脆地答道。
“我记得那本日记你是从不叫别人看的，那天于天宝翻了几页，你差点和他翻脸，怎么就能不见呢?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大林沉静地充满惊诧。
白云飞仍然急速地说：“姚老九找于天宝那天，就是你和小宝母子回城那天晚上，姚老九和天宝说话，我去胡队长那儿，走得急些，忘在桌上，回来怎么也找不见了。”
大林沉静地思索，然后说：“你问过天宝和姚老九没有?”
白云飞摇头道：“问过天宝，但没问过姚老九。”
大林说：“如果真的忘在写字桌上，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天宝替你收藏起来，因为他最知道你的日记不愿让别人看，二是姚老九拿去当卷烟纸用，你没见姚老九卷旱烟用的纸都是写过字的纸吗，也许他认为写过字的纸都是没用的东西，就随便拿去了。”
云飞茅塞顿开，觉得大林分析得周全细致。那么，天宝已经对天发誓说他没有见到，更没收藏，那神态和表情绝不是骗人，但姚老九拿去当卷烟纸用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就好了，白云飞满怀希望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准备明天去大会战工地时问问姚老九。
俩人回到宿舍，于天宝早已打点好明天去大会战工地的行装什物，也催大林和云飞准备。其实，知青们并没什么可准备的，粮食由生产队保管统一过秤装进粮袋，只需拿上毛巾、牙具，带上一两件替换的衣裤就行了，至于被褥，明早起来一卷一捆就完了。所以大林和云飞很快就准备完毕。
天宝和大林分手几日，觉得很是近便，问了一些诸如最近县城里有没有杀人放火的新闻，见没见到昔日那些爱调皮打架斗殴的男同学，和那些长得漂亮的和长得极丑的女同学等似乎很重要又很不重要的话题后，大家就寝无话。
一晃儿，胡队长、白云飞等人到大会战工地已经一个星期了，尽管大会战工地红旗招展，战天斗地的革命口号随处可见，但知青们的热情急剧降温。
“大会战”是刚刚时兴的新名词，无论工矿企业还是农村社队，无论是领导机关还是领导干部，组织大会战都是一种荣耀，对组织者来说是革命态度、革命干劲和领导能力的一种显示，这种显示与声势大小是成正比的，所以时下不少人凡生产活动，无论规模大小，总爱冠以大会战这个新鲜名词，以示神圣。金山县始终是先进县，对这种时髦名词的运用当然是最积极的，在一些人的撺掇下，搞得绝对有声有色，不仅提出了几十条响亮的口号，并且把所有的生产活动都用大会战这个词统一起来，划分若干战场，诸如东线、西线、主战场、副战场、一线、二线、前线、后线……在主战场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当然是可观的，大会战定名为“今冬明春农业学大寨大会战”。
碌碡湾就近的几个公社地处县城东部，自然属于东线。东西两线各有一个硬项目，也是主战场。西线的主战场是一条十几公里长的干打垒水渠，调西部社队青壮劳力六百人参战，还调动许多劳力上山采石，以保证修渠用料。东线主战场便是修建这座小型引水渡槽的工地，按计划调东部七个公社青壮劳力一百五十人，但因工程进度缓慢，县大会战总指挥部领导在东线指挥部的一份报告上批示：“有条件要干，无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要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可以补充劳力，一定按质按量按时完成!”
白云飞等知青就是在这个批示后做为补充力量来大会战工地的。出发前他们被大会战吸引着，他们想象，大会战的场面一定是壮观的，这种生活一定是火热的，正是青年人大显身手的地方，所以，在胡队长动员时，好多知青不仅报了名，还写了决心书。他们和一些社员乘三辆马车，拉着行李和口粮，一路高歌来到工地。初到工地，确实令他们振奋，工地上插着许多彩旗，尤其带有“青年突击队”字样和带有共青团团徽的红旗更加醒目，让人热血沸腾，彩色标语和用白色石灰粉写在住宅区土墙上大字口号不仅为工地增添气氛，也确实鼓舞人们的士气。（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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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4)
碌碡湾知青传奇(14)
这项工程是在龙山水库的大坝上修出一条引水渡槽，以引水浇灌下游农田，渡槽本身宽一点五米，高零点六米，长一百一十七点五米，钢筋水泥浇铸，就渡槽本身来说工作量并不算大，关键是支撑渡槽的钢筋混凝土支柱及支柱的地基处理，另一个关键问题是在水库的大坝上钻洞，修出与引水流量相适应的闸门。在大坝上钻洞属于后期工程，眼下当务之急的是土方工程，由于时值初春，冰雪未融，一锹下去一个白印，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只有掘下两尺深以后，才能见到松软的土层，因此工程进度缓慢。
在艰苦恶劣的劳动环境中，很多知青吃不消了，嫩稚的手掌起了血泡，肩膀被抬土的扁担压得红肿起来，一到夜晚两手肿胀得钻心地疼痛，而且，宿舍都是村民闲置的或者刚刚腾出来的冷房，取暖设施不过是火炕和一只火盆，早晨起来，眉毛上都挂了白霜。吃的更糟，基本是苞米碴和苞米面儿，至于蔬菜，最好的时候是圆白菜。生活的艰苦足以使这些涉世不深的城里青年望而生畏，不想维继，更主要的是劳动的价值太小，成果太小，平均每人每天挖不了一立方土，有人提出，如果在夏天施工，可以以一当十，何必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里和老天作对呢!紧接着便有人请病假，开始是一两个人，后来竟有十几个人同时请病假休息。这种厌战情绪并非知青们带来的，开工不久就有人主张停工，个别领导干部也有这种想法，可以说，发明大会战的人本意绝不是为了劳民伤财，就像发现和发明原子和原子弹的科学家当时绝没有想到有多少生灵死于他们的创造一样，只不过是另一种人在他们的创造基础上的再创造。县大会战总指挥部一位领导了解这种厌战情绪以后，专门召开了会议，批判右倾思想，反复强调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铿锵口号，说进展快慢是数量问题，干不干是质量问题和态度问题，学大寨学什么呢，学的是一种精神，不能在困难面前被吓倒，毛主席说过，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还要求各基层指挥部尽快传达此次会议精神，要上升到两个阶级、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高度来认识，很快，这种厌战情绪从现象上看被制止了，其实，有些人用磨洋工的办法消极起来。
这种情绪在知青中再次爆发，引起指挥部领导的高度重视，大会战指挥部的领导首先召见了身为知青负责人、团支部书记白云飞和他们所在的生产队队长胡维。
召见白云飞的是大会战东线指挥部总指挥唐玉军。他戴一顶草绿色的棉军帽，穿一件很新的军用棉大衣，身上总背一个军用书包，是一个没有安排正式工作的转业军人。
在部队时，唐玉军是负责后勤工作的营职干部，因管理不善、账务不清、贪占财物而被通知转业。这种转业实质上是很给面子的内部处分。到地方后，经县革委会副主任，也是县委副书记刘长民的推荐，县委决定暂时由他担任大会战东线指挥部总指挥。
此人确有军人风度，虽然摘下了红色的五角星和领章，仍然可以看出军人风姿。他脸色黑中透红，眉毛很重，连腮胡，不苟言笑，虽然是不光彩的转业，但他知道除了分管组织工作的县委领导外，别人绝不会知道他在部队时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再加上他与刘长民是同乡、同学的关系，便每每盛气凌人，在大会战工地上，更是自命不凡，摆出一副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姿态，“狠批右倾厌战情绪”就是他最早提出来的。他见到白云飞，首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坐下坐下，以后我就叫你云飞吧。”
白云飞已经听过他两次讲话，并听人传说他是县委领导的候选人，因此，进来时有点紧张，当唐总指挥在他肩上亲热地拍了两下以后，觉得此人严肃中也有随和，一下子轻松多了。
唐玉军说：“听说近几天不少知青闹情绪，有十多人请病假，是不是这样啊?”
白云飞说：“是的，不少人手上起了血泡，客观地说，他们刚刚来到农村，对这种强体力劳动还很不适应，出现这种情况也是难免的。”
唐玉军点点头：“手上起了血泡要表扬嘛!”说着，拉起白云飞的手看了看，接着说：“你的手不也起了泡吗?为什么没休病假呢?这是一种思想差别，我看还是思想态度问题，当然我们领导层也有问题，对你们关心不够，宣传不够，思想工作没有跟上去。大会战始终就存在着两种思想斗争，也是干与不干的斗争，党组织曾经为此开过几次会议，批判右倾厌战情绪，知青可要用实际行动落实党的中心工作哟。你是知青中的领导，有什么想法、打算吗?”
白云飞觉得唐玉军对自己热情并很信任，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想，我们知青刚刚走出校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是刚刚开始，所以，小资产阶级意识还十分浓厚，比如怕苦怕累，拈轻怕重，讲吃讲穿等，这就有个引导和教育的问题，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用典型说话。最近，我们有位知青为了给一个贫农孩子治病，不怕苦和累，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陪同这个刚满两周岁的孩子到县医院治疗抢救，不仅整个医治过程都是他跑前跑后，还承担了这个孩子的全部医疗费，非常感人，我想就此事在知青中开展一次活动，首先让这位知青讲自己的思想活动，然后让大家讨论，团支部号召全体知青、团员向他学习，如何在这次大会战中考验，锻炼自己……”
唐玉军听后连连点头，说：“我以大会战指挥部的名义，同意并赞成你们开展这次活动，希望并相信你们一定会把这次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有效果!”他的神态，手势、语音都不乏领导干部的风度，白云飞深受鼓舞。他停顿一下又说：“请你在活动中写一篇报道，届时送我审阅，刊登在大会战简报上。”
胡队长一直在旁听，唐玉军这时觉得冷落了这位贫下中农干部，便面对他说：“胡队长，你觉得怎样?”
“好主意，你们合计，我没文化是大老粗，想不出啥好法子来。”
谈话结束，白云飞刚要离去，又被唐玉军叫了回来，他问白云飞方才讲的那位为贫农小孩看病的知青叫什么名字，白云飞告诉他叫李大林，唐玉军十分认真地记到了笔记本上。
白云飞回到宿舍，房东和几个知青已经睡下，虽然屋子很冷，但他觉得心里很热，也很充实、兴奋，因为自己的打算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并受到了那么真挚那么庄重的鼓励，他不想马上去睡，准备今晚一定要把那篇介绍大林事迹的材料写好，明天就寄出去。他找出那篇已经写完的初稿认真修改起来，最后在标题上费了心思，原稿的标题叫《一位急贫下中农所急的好青年——记下乡知青李大林的先进事迹》，现在他觉得这个题目有点俗气，经过反复推敲，改成《为了一个生命垂危的贫农后代》，自己认为满意，便认真地誊写了两份。已近凌晨，他把写好的稿子分别装进两个信封，然后，很兴奋地钻进冰冷的被窝，说不上到了几更，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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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5)
碌碡湾知青传奇（15）
4
紫玉和王兰到大会战工地的当天，就找到了赵万祥，并把晓珍生孩子的事告诉了他。
赵万祥先是愣愣地听着，接着泪水顺着颧骨、脸颊一直流到下颌，然后掉在地上。屋 子很静，似乎听到了这个青年男子的泪水敲打那黑黄色地面的声音，后来，赵万祥的脸色由蜡黄变得青紫，脖子上所有的血管像无数条蚯蚓在蠕动，他歇斯底里地吼道：“这是真的吗?!我要回去!”吼叫着冲出房间。
紫玉和王兰有些后悔，办事太欠考虑，不该把晓珍生孩子的细节都告诉他，诸如找不到赤脚医生，张彪如何喝酒误事等等，这些事应该让他妻子慢慢地告诉他，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后悔也没有用，最好是赵万祥能马上请下假来，赶到他妻子晓珍身边。
赵万祥冲出自己的宿舍，疯了般地朝队长的住处跑去，一进门就抓住队长的手吼道：“我的孩子死了，我请假回家!”队长看着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听着他那颤抖嘶哑的吼叫声，很是吃惊，因为赵万祥是人们十分熟悉的老实人，说话从不高声。
队长弄清赵万祥是来请假的，想了想说：“你别急，写个假条条，明早我到指挥部给递上去。”“什么?明天?我怎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就走!”说完扭头离开队长。回到自己的住处，穿了一件破旧的大衣，饭也不吃，谁也拦不住，顺着通住碌碡湾的崎岖山路急急地走了。大会战工地离碌碡湾三队百十里，白云飞他们来时，坐着马车走了将近一天，但赵万祥用了近三个半小时，就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家。
这是一处和当地村民住宅没有什么差别的三间土屋，房前很是开阔，没有院套，连栅栏也没有，西南角是生产队按人口分给的一堆做柴草用的苞米和高粱秸杆，窗下是赵万祥用泥巴搭起的鸡窝，里边住着晓珍饲养的两只母鸡，此外什么也没有，显得凄凉空荡。
晓珍盖着棉被躺在炕上，虽然夜已深 沉，但她还没有睡着，这几天总是昏沉沉的，吃饭睡觉早已打乱了正常规律。因为分娩时失血过多，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赵万祥今晚应该回来，所以，尽管窗外时而传来呼呼的风声，她竟听到了赵万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悲伤中一阵喜悦，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黑地里摸到火柴，点燃了煤油灯，去给赵万祥开门。
门“吱”地一声开了，赵万祥一步跨进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晓珍，晓珍说：“你回来了，咱们的孩子……”
赵万祥抓住晓珍的双肩：“这是真的吗?”
晓珍用低声的抽泣表示回答，她不敢正视赵万祥的目光，她不想让赵万祥过度悲伤。
赵万祥傻子一样自语：“我回来晚了，我没尽到丈夫的责任，没有尽到做爸爸的责任，我对不起你和死去的孩子!”说到这里，不易轻弹的男儿泪水早已流了出来。晓珍反倒平静，擦了自己的眼泪，伸过手来又给赵万祥擦泪，问：“你饿了吧，我给你弄饭吃。”
赵万祥这时感到外间屋很冷，此时的晓珍是怕冷怕风的，便伸过双臂抱起晓珍走进屋里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扯过棉被盖在她的身上，说：“不饿，不想吃东西，再说我回来了怎能让你做饭呢。”说着，泪水又止不住泉涌般地流了出来。
晓珍一丝苦笑：“大男人哭鼻子可是没出息，这次孩子没了，我们还会有的呀。”晓珍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安慰他，其实她心里更难受。
许久，赵万祥在晓珍的催促下脱衣睡觉，两人依偎盖了一条被子，他想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给她人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可是他有什么呢?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无能的男人。
他悔不该去参加什么大会战，去挣那四角钱，如果他在晓珍身边，孩子绝不会夭折，那个叫张彪的王八蛋竟然喝酒误事，不把知青当人看，算什么贫下中农……他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太累了，赶了百十来里路，现在两条腿像木棍子一样不听使唤，更主要的是心累，孩子夭折对他是个打击，同时，生活的清贫，前途暗淡对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大得难以承受。虽然他每天拿出最大的体力去参加农业学大寨，去参加维继生存的各种体力劳动，言行慎甚，但他绝不甘心这样生活下去，不甘心永远去当新农民，然而，不甘心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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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6)
碌碡湾知青传奇（16）
在紫玉和王兰告诉赵万祥他孩子夭折的时候，白云飞悄悄地问姚老九，是否在他宿舍拿过一个写过许多字的日记本当卷烟纸用了。
姚老九在碌碡湾也是个人物，他因排行老九故叫老九，他是碌碡湾五队顶顶贫困的社员，有四个哥哥四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年龄相隔都是一两岁，如果都活着，他们的生活可能是另番摸样，或者因人多而多分得一些柴草和口粮，或者因为人多而更加贫困。他的三个哥和三个姐在很小的时候相继死于疾病和饥饿，剩下八哥于几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没有音信，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已经出嫁，他常常以自己的贫穷困苦而自豪自乐自得，铁杆贫农总是挂在嘴边。有人曾给他介绍过本湾地主高继业的女儿高巧云，他虽然渴望婚配，却说铁杆贫农咋能和地主的狗崽子成婚!因此至今还是光棍一条。文化大革命群专的恶风吹进碌碡湾的时候，他当真红火过几天。去年，经胡队长提议，队委会决定让他担任生产队打头的，就是知青说的工长。他自以为是碌碡湾五队的第二把手，是领导，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革命派。现在白云飞向他问起这样的事，他似乎有种被人污辱的感觉，说：“咱是铁杆贫农，又是领导，咋能偷人家的东西呢!”
白云飞尴尬、遗憾，越发觉得蹊跷和失望，难道日记本会不翼而飞?
大会战仍在进行，据简报报道，西线战场战绩卓著，一条十几华里长的干打垒灌渠进展神速，并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和事迹，最悲壮的是一名身兼某大队民兵营长叫金华的知青在采石工地上为排除哑炮而壮烈牺牲。县里为他召开了很具规模的追悼会，报纸、电台都报道了这位烈士的事迹。
西线捷报频传，显得东线没有声色。为此，唐玉军感到压力很大，几天来连续开会，分析原因，研究措施，最后决定召开三个会议，一是党员干部会议，二是知青会议，三是全体民工会议。开会是抓革命，只有抓革命才能促生产。
唐玉军说知青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他们有知识，懂理论，又容易产生波动，所以有必要开会。
唐玉军亲自主持知青会，会前他做了认真的准备，反复读了几遍报纸上关于知青金华为排除哑炮而壮烈牺牲的那篇报道和大会战总指挥部简报上刊登的有关内容，并把工地上所有知青的名字写在一张白纸上，自己草拟了一个讲话提纲。
会议开始，他讲的第一句话是“我代表大会战东线指挥部向你们参战的全体知青表示真挚的慰问和衷心的感谢!”为此，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使他振奋。
他主张大家认识一下，便拿出事先写好的知青名单逐一点名，他很风趣又十分得体十分让人满意地解释这些名字。比如白云飞，他说：“毛主席有‘九嶷山上白云飞’的诗句，真是个好名字，是毛主席给起的名字。”白云飞应一声“到”的时候，他又说：“无愧是毛主席起的名字，是个要强上进的人，如果大家不信，可以让他伸出手来看一看，手上起了那么多水泡，可是从不歇工休假。”接着，于天宝、周紫玉、王兰等一一点名，偶尔谈笑自若地在某人姓名上做些文章。他的风趣产生了活跃气氛的效果，知青们偶尔哄堂大笑，偶尔窃窃私语。当点名点到赵万祥时，会场严肃起来，因为赵万祥回家没有请假。所谓没有请假是没有经过唐玉军的批准，赵万祥的队长当时完全出于好心，赵万祥没有写请假的条条，他也就没有和指挥部说明，心想工地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看不出来，过几天回来就算了。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唐玉军把此事与前些天知青轮番休病假的事马上联系起来，严肃地宣布：“这样目无组织目无领导目无纪律的人一定要严肃处理，不仅他本人要受到批评处分，他所在的生产队领导也要做检查，为什么不向指挥部汇报!如果大家都这样，学大寨岂不成了空话!”末了反问大家：“同志们，是不是呀?”
紫玉认为这位领导不了解情况，人家妻子生孩子，孩子又死了，还不准回家看一看吗，便站起来说：“他的孩子死了，是我们来时给他带的信儿。”
唐玉军对这位站起来说话的女知青大为不满，认为这是目无组织目无领导目无纪律的另一种表现，便盯着她说：“无论什么理由，不请假都是错误，是临阵逃脱，西线牺牲的那位知青为了大会战连生命都无所顾及，相比之下，生孩子算什么呢?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就是因为有铁一样的纪律!”大家被这严肃的面孔和严肃的场面惊呆了。
唐玉军点完名，做了一个半小时的报告，他首先大讲特讲西线工地被哑炮炸死的那位知青，然后结合那天在白云飞口里听到的李大林为抢救一位贫农后代的事迹，紧扣青年人如何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农村如何大有作为这个主题，引伸演绎如何在这次大会战中建功立业、奉献力量……他讲得铿锵有力，绘声绘色，口干舌燥。开始，知青们都细心地听，后来有睡觉的，有嘀嘀咕咕开小会的。唐玉军看在眼里，觉得再讲下去可能效果不好，便用力干咳几声，提高嗓门说：“下面请贫下中农代表讲话。”几个打瞌睡的知青使劲睁了睁眼睛。（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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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7)
碌碡湾知青传奇（17）
这位贫下中农代表是位五十开外的粗壮老汉，原是碌碡湾小学的驻校贫代表，据说参加过抗美援朝，很受人尊重，这次做为地方代表兼任东线副总指挥，分管生活方面的工作，他的名字叫周青山。 他讲的是知青咋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问题，他先从生活上讲起，讲“大”的问题，这也是这些天让他最伤脑筋的一件事。
大会战工地没有厕所，过去这里干活的都是男人，拉尿是很随便的，坑坑洼洼随处可以见到 风干了的或者没有风干了的人屎，但这几天情况就不同了，这支队伍里有了女知青，她们强烈要求在工地附近搭厕所，男知青也呼吁，光是提意见倒是没什么，问题是干活时稀稀拉拉总有人结伴到很远的背人处去拉尿，很不像样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一个女知青为此哭过鼻子。
她在一个小土丘下的沟沟里大便，本以为很安全，不料几个青年社员解手后玩耍，打闹着从山丘上下来，正好撞上，她若装做没事也就过去了，可她慌忙之中站起来提裤子，事还没完，再加上害羞着急，半天也提不上来，让几个男人瞧见了屁股。开始人们以为她遭到不幸。后来听说是这么回事，就作为笑料相传，自然也传到了周青山的耳朵里。
他就从这个问题讲起，他说：“咱这村里和城里可大不一样，城里的茅房都是洋楼，砖瓦结构，擦屁股用的都是上等好纸，到了咱农村可就没这条件了，要是盖厕所，盖十个八个也不够，今天在这块地干活，明天就得到那块地干活，总不能每块地都盖个厕所吧，嘁!这个问题呀，咱们社员是咋样解决的呢，说起来容易，转过脸去背着人就行了呗。”他讲得十分认真。知青们听了哄然大笑，瞌睡全没了，小会也不开了，都想听他还讲些什么。
他接着说：“有的知青跟我说没有厕所拉不出来，”他讲出这个“拉”字觉得有点不妥，想起知青们都叫“大便”，就改口说“有人说大不出来，我看还是思想有问题，思想不通功夫不到……”几个女知青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肚皮疼。他接着说：“知青来农村，不能忙着搞对象，你们瞧，先前说的那个赵万祥，老早结了婚，就得生孩子，影响前途，挨了批评，要说生孩子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咱们村里的妇女生孩子很容易。”知青们又是一阵笑，周青山讲得也很起劲，又讲了一些如何艰苦朴素，如何不怕苦不怕累等问题，直到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讲了，才笑眯眯地说：“请大家批评指正。”
知青会议免不了要有知青发言，根据会前的安排，白云飞和李大林做为代表发言。白云飞发言中谈了某些实际问题，其中包括搭厕所，并婉转地解释了赵万祥未经指挥部批准回家的事。李大林与白云飞不同，不涉及任何具体问题，而是从理论高度讲如何消灭三大差别，青年人如何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并庄重得体地大表决心。唐玉军被李大林高超的演讲能力和理论水平所折服，十分欣赏，他觉得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第二天出工的时候，似乎比以往早了一些，出工的人也比较集中，改变了前几天拖拖拉拉的现象，大会战指挥部简报称：这是抓革命促生产的结果。
工地上另外一个改观是终于出现了一个由四个木桩子和两张炕席围起来的厕所。第一天有人挂了一块牌子，一面儿写着男一面儿写着女，男人进去时就翻到男字的一面儿，女人进去就翻到女字的一面儿，但是马上就有人感到这种办法并不科学，厕所没人的时候该翻到哪一面儿呢?姜棋想出一个办法，说既不要写男也不要写女，只要把一面儿写上有人，一面儿写上无人或者空白即可。这样果然奏效，女知青的要求终于得以实现。
知青开会那天，赵万祥虽然自己不知道挨了批评，但相距遥远的赵万祥是最难熬的一天，也许是某种信息传导，或许是经过几年务农实践的体会，一早起来，两耳发热，火辣辣的，接着就有点发烧，他和晓珍说：“恐怕我要有点麻烦，我回来那天没有按规定向指挥部递交请假条。”
晓珍安慰他说：“你不要担心，领导了解我们的实际情况后，肯定会谅解我们的。”
赵万祥说：“但愿如此。”
晓珍说：“我没什么事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工地吧。”
提起回工地，赵万祥又想起死去的孩子，他想看一眼自己的骨肉，即便已经死了。便和晓珍说：“咱们的孩子虽然死了，我老想看看孩子是什么摸样，埋在了什么地方?”
晓珍说：“要是一定要看，就去大队找张彪吧，当时你不在，紫玉和王兰委托他给埋了。”赵万祥到大队找到张彪，说要看一看他死去的孩子，让张彪领他去找埋葬孩子的地方。张彪说：“一个死孩子你看他干啥?”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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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8)
碌碡湾知青传奇（18）
赵万祥恼怒了：“要不是你喝酒误事，我的孩子还不会死呢!现在让你做这点事你也不肯，你算什么贫下中农!”
张彪被赵万祥的样子吓蔫了：“我扔到村北树林子里了，你自己去看吧，要是没有，不是让狼吃了就是让狗吃了。”
张彪当然是瞎说，搪塞赵万祥。赵万祥不愿再和这种人说话，气得头脑发胀，“哼”地一声愤愤而去，到村北树林里去找他死去的孩子。
村北的小树林不大，是一些永远也长不大的小老树，工夫不大他就把小树林搜索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他确信不是让狼吃了就是让狗吃了。他想回去找到张彪狠狠地揍他一顿，但他的性格决定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他浑身燥热，摇摇晃晃，沮丧地回家了。
赵万祥一进家门，冷得发抖，晓珍给他盖上两条棉被，问他什么，都不回答，晓珍找出一支体温计给他量了体温，发烧39.5°，晓珍急得团团转，又不敢离开，决定再麻烦一次邻居刘四媳妇，请她帮忙到医疗站去一趟，不管是赵大姐还是张耀先，无论如何请来。刘四媳妇是个热心肠，听晓珍说赵万祥高烧得已经不省人事儿，二话没说，把孩子递给婆母，拿腿就朝合作医疗站奔去。
大约一个小时的光景，刘四媳妇领着赤脚医生赵大姐来了。
赵万祥仍处在昏迷状态，量了体温还是39°多，赵大姐急忙打开药箱，取出针头、注射器做过消毒，然后打针。
赵大姐听哓珍介绍了一些情况后说：“没什么大事，着急上火地一口气走了那么多路，劳累过度，打两针吃点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晓珍含泪点点头，看着赵万祥，只见赵万祥两腮烧得通红，嘴唇干干巴巴起了一层白色的皮，喘着粗气，似乎要说话。晓珍凑上前轻轻地喊：“万祥，你醒醒，赵大姐给你看病来了。”只听赵万祥说：“孩子……没了。”晓珍见他的样子又抽泣起来。
赵大姐说：“发高烧的人一般都说胡话，退烧就好了，你不要担心，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孩子虽然没了，但你这也是坐月子，还不到半月，按说你是不能下地乱跑的。”
刘四媳妇在旁叹口气，然后说：“晓珍妹子，你也到炕里躺会儿歇歇脚吧，有什么事我来干。”
晓珍感激地说：“这些天给四嫂添了这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怎么好再给你添麻烦呢。”刘四媳妇说：“你们城里人咋总是这么外道呢，谁家没个大事小情的，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嘛，咱们姐妹儿也是有缘啦。”
到晚上六点，赵万祥还是不退烧，一直在说别人听不懂的话，晓珍着急，刘四媳妇也陪着着急，晓珍流泪，刘四媳妇也陪着流泪，赵大姐把所有的办法用尽，仍然没有效果，她也着急起来，决定到公社卫生院请个大夫来。
赵大姐刚走，赵万祥就开始抽搐，口中吐出白色的泡沫，两个女人慌了神，去合作医疗站已经没有意义，去公社卫生院也没有必要，因为赵大姐已经去了。晓珍用手摸了赵万祥的额头，还是那样烫手，刘四媳妇也伸手摸了摸，说：“用毛巾敷一敷吧，用凉水。”
晓珍机械地按刘四媳妇说的办法，拿块毛巾用凉水淘一淘，敷在赵万祥的额头上，这办法真起了作用，工夫不大赵万祥就停止了抽搐。但过一会儿又抽搐起来，晓珍再换一块凉水毛巾敷上，如此反复到八点钟，赵大姐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领着公社卫生院的杨大夫来了。晓珍和刘四媳妇松口气，催促杨大夫快想办法，杨大夫先摸脉，然后又用听诊器听，再后打针，最后拿出一丸中成药，让晓珍研开给赵万祥喝下去。
杨大夫中西医都通，手段明显比赵大姐高些，打了针吃了药，约半小时，赵万祥睁开了眼睛。
晓珍高兴地呼唤赵万祥，然而，赵万祥傻子一样东瞧瞧西看看，似乎谁也不认识，那干得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让人听也不懂，使人心酸。又过了一会儿，他死死地盯着赵大姐说：“我妈来看她孙子了，她孙子不是让狼吃了就是让狗吃了……”他转向晓珍咧着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我方才见到咱们的孩子了……”
晓珍瞧着杨大夫向他哀求：“杨大夫，他这是怎么了，您想办法再给他用些药吧。”杨大夫沉默片刻说：“别着急，他发烧时间太长了，大脑受到剌激，神经紊乱，好好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十几分钟后，赵万祥睡了，呼吸很平稳，不再说胡话，杨大夫量了体温，已近正常，便说：“你们要认真观察他，按时给他吃药，如果继续发烧再去找我。”说着，挎上药箱与晓珍、刘四媳妇和赵大姐告别。
这一夜，刘四媳妇和赵大姐都住在了晓珍家里，她们不知道明天赵万祥醒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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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9)
碌碡湾知青传奇（19）
5
经白云飞提议，碌碡湾的知青们在大会战工地开展了向金华、李大林学习的活动，尽管得到大会战指挥部总指挥唐玉军的赞许、鼓励和支持，但活动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恶劣的气候，艰苦的劳动环境和极差的生活条件，使这些初涉社会的青年人对这种活动丝毫不感兴趣。
活动的时间是工地的间休和晚饭以后，间休时冻得人们瑟瑟发抖，呼号的寒风卷着黄沙抽打他们嫩稚的脸颊，一张嘴冷风就毫不客气地钻进他们的肚子里，哪来的兴致讨论什么人生，学习什么从未见过面的被炸死的金华和天天见面的李大林。晚上大家一坐下来眼皮就打架，恨不得马上睡去，有几个不想睡的，也是离题万里，尽说不沾边的话。比如徐杰，几乎每天都变着样地大发牢骚，经常骂洋人“老毛子”，说要不是他们在水库配套工程未完的时候就拿一把走了，我们哪能到这里受这份洋罪，有朝一日，我要是有机会和洋人打交道，非变着法儿报复报复不可!他这种牢骚和幻想源于他们来到大会战工地时指挥部领导对他们进行的反修防修教育，讲过水库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白云飞受到不少人的抢白，说他没事找事。他后来也觉得这里并非学校，这样的活动安排有些脱离实际，给疲惫不堪的伙伴们又增加了新的负担，便想草草收兵。不想，这天晚上节外生枝，热闹起来。
女知青何美琴撒泼，事情是这样引起的。
何美琴长着圆滚的身子圆滚的脸，也许是身体过于发胖，她抡不动镐，抬不动筐，况且，她平时总是和身边的人搞不好关系，谁也不愿和她在一起干活。插队之前，她与本校一个男生关系暧昧，插队后三天五日就收到他的来信，这种事悄悄地不要声张，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她偏偏不检点，甚至在同学之间卖弄，说有多少多少男同学在追求她，还和女知青们说碌碡湾的男知青都是泥捏的木头疙瘩做的，没有一个懂得审美和善于感情的。人们轻视地一笑，知道她言外之意指的是什么，当然包括劳动中没有男生帮她。
周紫玉发言本是好心，先从搭厕所的事儿谈起，说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们努力去做，就没有做不成的，比如在工地搭厕所的事，如果不是我们女知青强烈呼吁，那天白云飞在知青会上发言时不再坚持，到今天厕所也搭不上，所以咱们知青要拧成一股绳，互相关照，互相帮助，干活时更应如此，身体好的就应多帮助身体差的，比如何美琴，我觉得她身体差一些，干活吃力，大家应该多帮她，不能甩她一个人，社员也不了解情况，看她体胖块头大还以为她有力气，其实是难为她了，这样下去影响不好，当然，何美琴自己也要注意和大家的关系，经常沟通，求得大家的理解和帮助……
有一种人当受到别人施舍或让人怜悯时反而痛苦，何美琴也许就是这种人，或者白天的寒风吹暴了她的脾气，她本来没注意周紫玉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名字时才认真起来，她听到什么体胖块头大，什么影响不好，注意关系等等就气恼起来，不去理解紫玉发言的主题，专抠这些字眼，想吵架，想发泄心中多日积郁的委屈，以补偿劳动时曾经出现的种种尴尬和由此产生的不满，而恰在此时，油嘴滑舌的于天宝咏桑寓柳地说：“块头大和身体差是矛盾，有人此事做不来彼事却做得精彩。”
何美琴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提高尖细的嗓门，快把房沿上的尘土震得下来：“我啥事做得精彩，啥事做不来?我再不好，我做事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偷偷摸摸拿不到大面儿，还打着什么研究工作的旗号，黑灯半夜在外边干见不得人的事!”
何美琴妒嫉周紫玉，因为她不仅比自己长得漂亮，更主要的是身边总有那么多男人围着她，不仅有知青，还有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青年村民和她说笑，帮她干活，而自己的周围却总那么冷落，她想把这种不公，在今天彻底讨回来。（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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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0)
碌碡湾知青传奇（20）
周紫玉气得脸色发白，想不到竟有这种人，人家为她着想，为她说话，不仅得不到理解，反而受到恶意回报。她也明白何美琴说的打着研究工作的旗号，黑灯半夜在外边干见不得人的事是指她和白云飞。
有天晚上，她和白云飞在唐玉军办公室参加完大会战指挥部召开的学习会，一起回宿舍。因为天晚，白云飞送她，一直送到宿舍的门口，分手之前，云飞把丢了日记本的事告诉了紫玉，紫玉对白云飞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慨，因为丢个日记本是件小事，关键是日记本上的内容，白云飞能直言不讳地把这么严重的事告诉自己，已说明对自己的信任程度，因此，她没有立即回宿舍，就站在宿舍门口不远的地方和白云飞谈话，安慰、劝导他不要过于担心，还谈出自己对时政的某些见解。她想起插队前和白云飞说过的“有难同当”那句话，说：“若真的出现麻烦，我周紫玉一定会尽绵薄之力，做人应该说得到做得到!”他们的谈话很投机，双方都很充实，因为他们把自以为很远大的理想，很有价值的观点都表露无遗，所以他们谈话的时间较长。在她们要分手的时候，何美琴和李云章从紫玉、王兰她们宿舍走了出来，当时紫玉和她俩对话时曾说：“我们在指挥部开会才回来。”何美琴露出好像什么也明白似的狡黠笑声，从她们身边走过。
何美琴以己之心度紫玉之腹，她以为这么冷的天，孤男寡女在既没有太阳又没有月亮的时间里，不谈那种事还能谈什么呢?所以现在她毫无忌讳地把此事做为吵架的重型炮弹掷了出去。
何美琴撒泼意在周紫玉，并不想伤害白云飞，她对白云飞并无成见，但已经诌了出来，不免在得意之时也有一分担忧，她怕白云飞再生出新的事来，诸如组织大家批判她有小资产阶级意识，或者说她造谣搞不团结等等，因为她知道自己威信的三次方也比不上周紫玉加白云飞之和。
白云飞没有说什么，这使何美琴胆子大了一些。周紫玉怎么也接受不了，说：“你说谁黑灯半夜在外边干见不得人的事，什么叫见不得人的事?”
何美琴说：“谁干了谁知道，还用人说吗!”
紫玉说：“你这种人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莫名其妙!”
何美琴说：“我到底怎么了，你们都拿我开心!”说着瞪了于天宝一眼。天宝惹了事不再负责，在一旁捂着嘴笑，他很愿意欣赏何美琴那种泼妇般的语言和动作。
紫玉说：“我不过说你身体差一些，劳动中让大家帮你，这话有错吗?你到底说谁黑灯半夜在外边干见不得人的事，今天你必须说清楚。”
何美琴说：“你方才不是说了吗，只要努力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你自己去努力嘛，不就清楚了吗!谁不知道，在咱们来碌碡湾这些人里，你是最有能耐的，今后别人想做做不成的事多着呢，就看你的了!”
紫玉知道和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讲不出什么道理，便说：“我不想和你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了，咱们走着瞧吧，总有公论。”
这时，不少男知青起哄：“旁观者清，别吵了，回去睡觉!”
白云飞一直没说什么，他觉得这些同学一下子全变了，在校时那种学生气已经荡然全无，竟扯起这些毫无价值的事来，他一时还弄不明白为什么，又不好妄加评判。他也知道何美琴说话中涉及了自己，这种事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会越抹越黑，况且毕竟那次和紫玉谈话时让何美琴撞见，解释什么呢，说谈论丢日记本的事吗?他觉得实在没有意义。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会议结束前做个简短的总结，只说：“散会。”
大林在这次活动中充当了一个最光彩的角色，体验了让别人学习是什么滋味，他知道包括自己在内的人们学过雷锋、王杰，可是雷锋、王杰，包括为排除哑炮死去的金华都是已经死去的英雄，他们没有被人学习的感受和体会，俗话说：“一好遮百丑”，舆论可以改变一切，可以转变人们固有的看法。他很满足，确信这完全是自己智慧的创造，他内心有着更高的奢望，当然也在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行为准则，少言寡语，劳动中很卖力气，因此，他在某些领导和知青的心目中威信高了许多。
白云飞已感觉到人们对大林的印象起了某些变化，这使他十分欣慰，他把这次活动的始末向唐玉军做了一次汇报，除了那日何美琴撒泼的事儿没说以外，其它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说这次活动开展得不是十分理想，也说明自己的组织能力和水平不高。而唐玉军却说，效果的好坏并没有一把尺子可以衡量，只要做了就是效果。并马上重申上次和白云飞说过的写宣传稿件的事，要他尽快写出初稿，然后送他审定、修改和安排刊登。
白云飞在简报上见到他自己写的那篇稿子已被唐玉军修改拔高得面目全非，他自己看后直觉得脸红心跳，文稿中全是不实之辞不实之事，他询问唐玉军时，唐玉军说这就叫宣传，宣传要有宣传的效果，效果就是鼓舞别人。白云飞一阵茫然。
他在指挥部拿回的三十张简报没敢发给知青们，悄悄地放进了装衣物的旅行袋里。（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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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1)
碌碡湾知青传奇（21）
6
经两级邮局的分捡投递，小林为大林交寄的邮件很快到了县委副书记、革委会副主任并兼知识青年工作办公室主任刘长民的办公桌上。
刘长民工作很忙，近来每天至少要主持两个会议，这种写着领导收启字样的群众来信很多，往往到了积压成堆的时候，才一一拆阅，然后分类让秘书送到有关局委办阅处。因此，大林的举报信在刘长民的办公桌上一直压着。
这几天刘长民情绪极好。在市里工作的一位和他有过同样文化大革命造反经历，并很器重他的领导告诉他，最近市里有意要调动陈新贤到其它岗位工作，因为有些领导透露陈新贤不宜在金山县做第一把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凭他的工作能力和实绩，很有提拔的希望。并嘱咐他，这件事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不要和别人讲出去，还表示一定在上边尽力为他活动。
陈新贤是曾经被他打倒，后来又神奇般地被上级提名为县委常委候选人，并又出乎他的意料，被任命为县委书记，成为金山县党政合一，一元化领导的第一把手。这一消息再次激发了他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劲头。他对陈新贤耿耿于怀，貌合神离，总想有一天再次把他拉下马，他认为上级对他的使用是政治失误，这种被打倒的人怎能继续重用呢!这一消息足以说明上级对此问题有了新的认识。也许是这个原因，近来他工作热情极高，往往工作到深夜。
这天，他吃罢晚饭，听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想起办公桌上的那些群众来信，便决定利用晚上时间处理一下。
他住在办公楼不远处的一套平房，他信步走到县委大院，先到收发室看一看有没有刚刚收到的文件或公函。收发室值夜班的是个退休老头儿，十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刘主任，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
&nb;, sp; 刘长民笑着说：“工作忙哦，白天处理不完，就得靠晚上喽。”老头儿露出赞许的目光。刘长民问：“有没有新到的文件呀!”
“有，有啊，快下班时收到两个文件袋子。”说着，拉开抽屉，拿出文件袋交给刘长民。刘长民拆开，一份是市里的文件，标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促进备耕生产”，另一份是省知青办发来的关于加强知青工作的文件，并附寄一叠知青工作简报。他看了看题目，与老头儿告辞，嘱咐说收发工作很重要，以后凡是工作时间，哪怕是五点五十九分，只要是上级的文件都要及时送办公室，以免耽误工作。
刘长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给他配置不久的台灯，准备拆阅那些群众来信，他觉得灯光太暗，便站起身来，把吊在天棚上的两个日光灯全部打开，他回到座位上，感觉良好，这才开始工作。
办公桌上摞着近二十封信，使他特别注意的是李大林的那封举报信，因为里边装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很是显眼，于是首先拆阅。
信的内容使他震惊，也有几分遗憾，却也伴随一丝喜悦。震惊的是金山县竟有人怀疑和反对林副主席，这人肯定有较复杂的背景，这件事太大了，足以轰动全国。遗憾的是这封信晚拆阅了几天，如果及时拆阅，早些采取措施，没准儿省、市乃至中央已经对金山县以及我本人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高度评价。喜悦的是尽管晚拆阅几天，毕竟到了自己的手里，人要有所成就，有时候需要机遇，处理这么重大的政治问题，无论对谁来说，都是难得的机遇，足以展示斗争能力和政治领导才华，何况是在金山县领导集团要进行调整的关键时候呢。想到这些，他十分郑重而又小心地把这封信和那本日记放在办公桌的右上角。
他拆开的第二封信是白云飞写给广播站那篇题为《为了一个生命垂危的贫农后代》的复写稿，这篇稿县广播站已经播发了，他本想放在一边去拆阅第三封信，但稿子前边附着一篇短信，下面的署名引起他极大的兴趣，署名正是白云飞，短信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刘长民主任：
前不久，我做为一名新插队的知青参加了全县知青代表会议，会上曾听您作过报告，其中讲了今年十月份县里要召开知青接受再教育经验交流会，让我们注意发现、总结、上报那些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先进人物、先进事迹。下面这篇稿子是我写给县广播站的，我认为李大林的事迹很突出，很典型，有宣传的价值，故寄您一份，可否做为十月份会议的简要材料?供参考。
三湾公社碌碡湾五队知识青年团支部书记 白云飞
刘长民惊诧地把方才放在办公桌右上角的那封信拿过来进行对照，自语道：“李大林举报的白云飞正是这个白云飞，白飞云推荐的李大林正是这个李大林。”
他点燃一支香烟，思忖：此事真不好解释，一个举报对方，另一个却为对方整理先进事迹材料。须臾，他又觉得天下没有解释不了的纠葛，只是各有缘故，他觉得很有意思，很有戏剧色彩。（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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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碡湾知青传奇（22）
快深夜十二点了，刘长民才把近期积压的群众来信拆阅完毕，一一签字，准备明天一早让秘书送交有关部委办局去落实处理。
陈新贤这几天也非常忙，因群众专政而瘫痪的县委刚刚恢复，与革委会合署办公，他被市委任命为金山县县委书记。做为第一把手，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看不惯刘长民的那一套做法，当然更看不惯在所谓革命斗争中锻炼成才，夺得领导权的刘长民本人，他做为被打倒又被结合的老干部，感到了工作的艰难和压力，更不能不考虑市委领导在宣布他职务那天，和他谈过有关团结的话，但他实在不愿和刘长民这种热衷钻营热衷夺权的人在一起共事。
自入冬以来，他先后深入几个公社搞调查研究，这一作法并非怯懦的回避，他想很好地体察一下民情，然后决定干什么和怎么干。结果使他痛心，他亲眼见到十几岁的男女儿童因为没有学费和防寒衣物不能上学，一些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孩子穿着露脚指头的鞋子和大人们一起干活挣半拉子工分（未成年人出工劳动只记一半工分）。农民手中没粮，很多地区的社员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用米糠和干菜充饥。他不止一次看到，一些农民家庭，几口人只有一两套被褥，他想象不出这些人夜晚是怎样度过。贫穷使人们喘不过气来，也使这位县委书记喘不过气来，也使他担忧。他主张抓生产，想通过建设来摆脱贫穷，让人们有饭吃，有衣穿，孩子们能上学。
修建东部龙山水库渡槽是他提出来的，在他被打倒之前就有过这样的准备，这次重新结合到县委班子以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三湾是全县最封闭、最贫困的地方，在全国是挂上号的，他想为那里贫困的人民做点实事，因此，他查阅了当年苏联专家撤走时来不及带走的零星资料，认为：像发电厂这样规模宏大的工程现在绝无条件上马，但有一项能解决三湾村民眼前利益的小工程，也就是这条引水渡槽，还是有能力完成的，他一提出来就被刘长民这样事事都表现得十分激进的干部赞可，并且引申发挥为政治斗争的需要，刘长民引用2月19日闭幕的全国计划会议后有关“高速度、高指标”的报道，说与帝修反争时间，抢速度，指示有关部门即刻动了工。按他的意见，本打算再做些必要的准备，但已无力阻止他们的激进和狂热，事情的发展完全与他最初的想法相悖，抓生产搞建设仅仅是一种形式和样子，他们根本不考虑劳动效果，还总是喋喋不休。龙山渡槽冬季施工本来是一种不符合实际违背自然规律的下策，他曾想阻止冬季施工，可是当他刚有所表露的时候，这些人似乎忘记了是谁提出的这项建议，顶顶大帽子压过来，而代表人物则是刘长民这种掌握一定权力，可以与自己论高低的人，做为县委书记竟一时不能决策。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几年来所谓政治斗争造成的一种不正常现象。他对上级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在市委召开的汇报会上他谈了自己某些意见以后，市里领导当面并没说什么，而小道不时传来消息，说有些领导对陈新贤不感冒，有人说他是不得力的干部。后来又有知己透露，说有人垂涎他的位子，想夺权，让他注意工作方法、策略以及方方面面的关系。他觉得很累，累在各种人际关系上，这种累比苦难受，尤其在某些会议上，你不表态，那么你这个一把手的思想意识、思想路线就有问题，如果说真话就会挨棍子、揪辫子、丢位子，逼着你违心地说假话、空话、大话。今天，他刚从西部调研回来，本打算休整一下，再到东部去，以完成一份关于三湾农业发展问题的调研报告，可是进城不到几个小时，刘长民就打来电话，说有一个重要的会议，陈书记务必参加。他了解刘长民这种人在与人斗争时总是精力过盛，所谓垂涎他的位子的人除了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再有别人，他心里虽然十分反感，但嘴上又不能随便表现出来，于是客气地问：“什么重要的会议啊?”
“唉!大事情呀，有人反对林副主席，是现行反革命案子呀!”
陈新贤紧皱眉头，问道：“喔，有这种事?”
刘长民说：“证据确凿，白纸黑字嘛!”
陈新贤电话里已听出刘长民对自己的问话有点不耐烦的情绪，便说：“那好，我一定到会。”
电话搁了，陈新贤捉摸，是什么人要反对林副主席呢?不过这的确是件大事。
刘长民在政治斗争面前，确实精力过盛，与陈新贤通完电话，继续给那些他认为有必要参加会议的人通过不同方式进行通知，直到一点多钟，才在极其兴奋的状态下就寝。
次日，在刘长民主持下就此事件召开了专题会议，对他提出的逮捕白云飞的提议没有一个人反对，因为到会的人都传阅了那个日记本，也就是刘长民所说的白纸黑字的确凿证据，公安部门还进行了拍照。批捕手续也很简单，只是何时执行和怎么执行的问题稍有异议，刘长民要求公安局长贾鸣亲自出面，贾鸣说派两个干警就行了，刘长民反复强调这个案件的重大，贾鸣只好按刘长民的要求办。刘长民还要求团委、知青办也要派领导出面，说白云飞不仅是知青是团员，而且还是团支部书记，要抓住这个反面典型，开展相应的思想教育及其它工作。还主张就此事写一份报告，上报有关领导部门直至党中央。（22）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3)
碌碡湾知青传奇（23）
陈新贤一直认真地听刘长民的介绍，认真地分析，他觉得刘长民在小题大作，但这种想法在这种场合是不能直说的，在会议结束时，他谈了三点意见，首先同意刘长民关于逮捕白云飞的意见，其次要求公安司法部门捕后要进一步查清这个青年人反对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动机、目的和有无具体的现实行为，最后，关于向上级报告的事是可以的，但要逐级上报，并且要在查清动机、目的以后。他知道刘长民在这样的场合会不顾及任何影响与人争辩，便接着说：“有些事我和长民同志再进一步商讨，在这个会上就不必过细地研究了。”
今春似乎来得很迟，西伯利亚一股寒流袭来，使本该转暖的天气一下子降温10°，龙山水库像一面挂满灰尘的镜子，结冰的水面没有一点开化的意思，且落得一层风沙送来的尘土。大会战仍在进行，然而，战果并不明显，人们疲惫地挥舞着镐头、钢钎、铁锹，无精打采地忙碌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来了两辆小车。”
人们抬头望去，两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像蜗牛一样，顺着不平坦的山道 向这边爬来。人们猜想，一定是县里的什么领导再次亲临大会战前线指挥了。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他们面前，人们吃了一惊，首先下车的是位头戴大盖帽的警察，接着下来五个人，有警察，也有干部模样的人。在这个工地上，以及在这些人生存的土地上是很少看到警察的，警察出现必定是要抓阶级敌人的。
“谁叫白云飞?”首先下车的那位警察对着人群严肃地问。
白云飞手持一把铁镐，和大家一样观看刚刚下车的人，听到有人叫他，便应声答道：“我叫白云飞。”
两名警察同时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位说：“你被捕了。”随后把一副亮锃锃的手铐戴在他的手上。
白云飞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想问一问，甚至想争辩，当他一眼看见姚老九时就想到了那不翼而飞的日记本，他想，当卷烟纸用不过是大林善良的推测，现在这个场面才是偷走日记本的人的用心。
在场的人们再次吃了一惊，村民们猜测，这个表现一直很好，并且是知青头目的青年人，不是杀过人，就是放过火，也许是偷盗，要么就是强奸妇女，否则，决不会来两辆汽车和这么多人，并且戴上手铐。有人感慨：人心隔肚皮，表面上很好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好人。
在场的也有知情人，最清楚的是李大林，其次是周紫玉。
这是大林期待的场面。现在他那常常沉默的脸颊后面隐藏着满足，得意自己有做大事情的天才，这个场面已经表明自己的成功。
周紫玉和大林就完全不同了。白云飞和她说过日记本的事，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竟出现了警察和手铐。
首先下车的那位警察正是县公安局的贾鸣局长，他们一行五人先到公社，后又到碌碡湾，听说白云飞等知青都在龙山大会战工地，又乘车来到这里，因此，时间晚了些。他们把白云飞扭上汽车，才和工地的负责人打招呼。现在负责人只有周青山，他用极浓的当地口音说：“你们甭说，咱也明白，犯了事儿就该抓，你们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警察看着这位红脸老汉，心想：你明白吗，你明白什么呢?口中却说：“大会战指挥部在哪儿?”
周青山这才真正明白，上边来的人一定还没有吃饭，晚上也需要休息，现在应该领他们到指挥部去，做好接待工作。想到这儿，他笑眯眯地说：“不远、不远，我带你们去。”说完也钻进了汽车。
傍晚，白云飞被抓的事儿成了人们谈论的中心话题。知青的情绪很低，吃饭时互相打听追问，白云飞因为什么事被抓?可是谁也说不清。于是，不少知青草草吃过晚饭，聚到大林的宿舍。于天宝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说：“抓人总得有个名堂，咱们和云飞同学这么多年，插队后又朝夕相处，没见他做过什么坏事，凭什么就给抓起来呢?”
何美琴瞅一眼周紫玉，阴阳怪气地说：“有人说过，没有做不成的事嘛!”她还没有忘记那日和周紫玉吵嘴的事，当然，她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露出几分对知青同伴突遭厄运的关心和担忧，所以大家看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紫玉疾迅地寻求办法。
小林说：“白云飞绝对不会是坏人。”
徐杰说：“可能是误会，现在重名重姓的人很多，也许是把别人的事安到他头上了。” 紫玉想，大家能来大林宿舍讨论此事是对他的信任，因为他是大家刚刚学习过的典型，典型说话必然比别人有分量，便把目光转向大林，说：“大家信任你，你应该组织大家到指挥部去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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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今年12月22日是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为纪念这个日子，本博推出拙作---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碌碡湾知青传奇》。采取连载的形式，如无出差等特殊情况，每1-2天载出1300字左右。欢迎所有的知青朋友及不同年龄的朋友浏览赐斧。
碌碡湾知青传奇（23）
陈新贤一直认真地听刘长民的介绍，认真地分析，他觉得刘长民在小题大作，但这种想法在这种场合是不能直说的，在会议结束时，他谈了三点意见，首先同意刘长民关于逮捕白云飞的意见，其次要求公安司法部门捕后要进一步查清这个青年人反对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动机、目的和有无具体的现实行为，最后，关于向上级报告的事是可以的，但要逐级上报，并且要在查清动机、目的以后。他知道刘长民在这样的场合会不顾及任何影响与人争辩，便接着说：“有些事我和长民同志再进一步商讨，在这个会上就不必过细地研究了。”
今春似乎来得很迟，西伯利亚一股寒流袭来，使本该转暖的天气一下子降温10°，龙山水库像一面挂满灰尘的镜子，结冰的水面没有一点开化的意思，且落得一层风沙送来的尘土。大会战仍在进行，然而，战果并不明显，人们疲惫地挥舞着镐头、钢钎、铁锹，无精打采地忙碌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看，那边来了两辆小车。”
人们抬头望去，两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像蜗牛一样，顺着不平坦的山道 向这边爬来。人们猜想，一定是县里的什么领导再次亲临大会战前线指挥了。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他们面前，人们吃了一惊，首先下车的是位头戴大盖帽的警察，接着下来五个人，有警察，也有干部模样的人。在这个工地上，以及在这些人生存的土地上是很少看到警察的，警察出现必定是要抓阶级敌人的。
“谁叫白云飞?”首先下车的那位警察对着人群严肃地问。
白云飞手持一把铁镐，和大家一样观看刚刚下车的人，听到有人叫他，便应声答道：“我叫白云飞。”
两名警察同时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位说：“你被捕了。”随后把一副亮锃锃的手铐戴在他的手上。
白云飞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想问一问，甚至想争辩，当他一眼看见姚老九时就想到了那不翼而飞的日记本，他想，当卷烟纸用不过是大林善良的推测，现在这个场面才是偷走日记本的人的用心。
在场的人们再次吃了一惊，村民们猜测，这个表现一直很好，并且是知青头目的青年人，不是杀过人，就是放过火，也许是偷盗，要么就是强奸妇女，否则，决不会来两辆汽车和这么多人，并且戴上手铐。有人感慨：人心隔肚皮，表面上很好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好人。
在场的也有知情人，最清楚的是李大林，其次是周紫玉。
这是大林期待的场面。现在他那常常沉默的脸颊后面隐藏着满足，得意自己有做大事情的天才，这个场面已经表明自己的成功。
周紫玉和大林就完全不同了。白云飞和她说过日记本的事，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严重，竟出现了警察和手铐。
首先下车的那位警察正是县公安局的贾鸣局长，他们一行五人先到公社，后又到碌碡湾，听说白云飞等知青都在龙山大会战工地，又乘车来到这里，因此，时间晚了些。他们把白云飞扭上汽车，才和工地的负责人打招呼。现在负责人只有周青山，他用极浓的当地口音说：“你们甭说，咱也明白，犯了事儿就该抓，你们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警察看着这位红脸老汉，心想：你明白吗，你明白什么呢?口中却说：“大会战指挥部在哪儿?”
周青山这才真正明白，上边来的人一定还没有吃饭，晚上也需要休息，现在应该领他们到指挥部去，做好接待工作。想到这儿，他笑眯眯地说：“不远、不远，我带你们去。”说完也钻进了汽车。
傍晚，白云飞被抓的事儿成了人们谈论的中心话题。知青的情绪很低，吃饭时互相打听追问，白云飞因为什么事被抓?可是谁也说不清。于是，不少知青草草吃过晚饭，聚到大林的宿舍。于天宝当着很多人的面儿说：“抓人总得有个名堂，咱们和云飞同学这么多年，插队后又朝夕相处，没见他做过什么坏事，凭什么就给抓起来呢?”
何美琴瞅一眼周紫玉，阴阳怪气地说：“有人说过，没有做不成的事嘛!”她还没有忘记那日和周紫玉吵嘴的事，当然，她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露出几分对知青同伴突遭厄运的关心和担忧，所以大家看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紫玉疾迅地寻求办法。
小林说：“白云飞绝对不会是坏人。”
徐杰说：“可能是误会，现在重名重姓的人很多，也许是把别人的事安到他头上了。” 紫玉想，大家能来大林宿舍讨论此事是对他的信任，因为他是大家刚刚学习过的典型，典型说话必然比别人有分量，便把目光转向大林，说：“大家信任你，你应该组织大家到指挥部去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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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今年12月22日是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为纪念这个日子，本博推出拙作---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碌碡湾知青传奇》。采取连载的形式，如无出差等特殊情况，每1-2天载出1300字左右。欢迎所有的知青朋友及不同年龄的朋友浏览赐斧。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4)
碌碡湾知青传奇（24）
大林思想上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这件事是自己一手制造的，如果上边来的人公开了举报人的姓名，自己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又一想，如果上级对举报人真的不保密，大家迟早也会知道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有人对自己信任并寄托着期望不正是自己所追求和期待的吗，想到这儿，他点点头。大家见大林点头，呼啦一下都站起来，说走就走。
大会战指挥部设在工地所在地的一个大队的队部里。大林他们来到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在窗外就看见用几张办公桌对起来的大餐桌，围了十几个人，除了今天坐吉普车来的几个人外，唐玉军、周青山等人作陪，桌上摆着啤酒瓶子、白酒瓶子、鸡骨头、猪骨头、已是杯盘狼藉，晚饭正近尾声。
知青们在外面看得直咽口水，许红骂了一句：“他妈的，我们天天吃玉米面糊糊钢丝面，连咸菜疙瘩都啃不上，他们却大酒大肉楞造，真他妈的不公平!”大林挥手示意他小点声，然后说：“他们还没有吃完饭，咱们是不是稍等一会儿，如果引起他们反感，对咱们就不利了。”这时队部的门“吱”地一声开了。
周青山出来问道：“喂!你们有事吗?”
周青山是唐玉军派出来问话的，大林他们一走进院子，唐玉军就看到了，并已猜出这些人的到来肯定与白云飞被抓有关，这种事情要妥善处理，青年人有造反精神，弄不好就会出麻烦。
大林迎上前说：“周总指挥，我们想打听一下为什么要抓白云飞，是不是误会呀?”紫玉小林等人齐声说：“白云飞从未做过坏事，肯定是误会!”
“哦，是这事呀，这是上边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问一问，你们等一下。”周青山说完扭头又回到屋子里。
第二次开门时，出来的是唐玉军，周青山尾后。唐玉军与这些知青已算熟人，盛气凌人中含有几分礼貌，招呼大林他们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客气地说：“吃过饭没有啊?”
知青们抢着说“吃过了。”
“那就请坐吧。”唐玉军表现出少有的客气。
大家坐下，大林开口道：“唐总指挥，你早已知道我们和白云飞都是同学，一起到碌碡湾来插队的，我们想了解一下白云飞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抓的?”
唐玉军说：“白云飞的问题嘛，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们，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既然你们来了，干脆就告诉你们吧。”
大家都憋住呼吸，急切地等待唐玉军把他们要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唐玉军似乎在卖关子，着意追求一种效果，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年轻人，平时给人的印象那么好，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政治问题，而且是重大的政治问题。”
大家把眼睛瞪得滚圆，于天宝急切地问：“到底是什么问题?”
唐玉军又停顿一下，在每人脸上扫视一遍，严肃地说：“反对林副主席。你们说是不是重大政治问题?公安同志讲，反对林副主席就是反对毛主席，是现行反革命!”
徐杰、小林、何美琴、王兰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徐杰说：“白云飞是团支部书记，平时什么样我们都知道，怎么会反对中央领导呢，是不是搞错人了?”
小林嗫嚅道：“这么大的事，有证据吗?”
唐玉军说：“我们要相信党，相信专政机关嘛，决不会伤害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是不是呀!况且公安的同志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么怎么会千里迢迢赶到咱们的大会战工地呢?”
大林心里有数了，他的担心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欣慰和满足的心理被失望和遗憾的表情遮掩得一丝不露，徐杰不死心，和唐玉军说：“有什么证据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看?”
“这就不必了，明天，县里来的同志要给咱们开会，县知青办、团委的领导都来了，到时你们自然都明白了。”唐玉军照样是少有的和蔼客气，让人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24）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5)
碌碡湾知青传奇（25）
7
贾局长等人连夜审问了白云飞，白云飞供认不讳，承认日记本是自己的，并诚恳地说明：写日记是我的习惯，日记完全是自己思想活动的记录，没有向任何人传播和灌输，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更没有对林彪个人的人身造成伤害。写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话性质是一样的，人们对任何事物或者人物的想法和看法绝不能一模一样，想法、看法和行动又完全是两码事，就拿你们来说，对天下事物的看法都是一致的么?所以，希望各位领导能够理解。
白云飞的恳求没有得到认可，并按惯例问他还做过什么有损党、国家和集体利益的事情。白云飞看出，眼前身着警服头顶国徽的人，绝无半点理解自己的意思，再看看腕上戴的手铐，越发冷静起来，似乎今天才翻开了社会这本大部头人生教科书的第一页，他不知道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但朦胧地意识到等待他的绝对是一片黑暗。他不服气，但他不想再辩白了，因为不知不觉就被定为反革命的人太多了，辩白也没用，他不想为解脱自己再申辩什么，却想把天下所有人受到的不公和不该吃的苦都承担下来，以解胸中的不平和郁闷。于是，他联想到胡队长昨天还在考虑怎样找出在大车店偷窃白糖的人，还断言：偷窃大车店里白糖的人一准是知青，要一个一个地找知青谈话。他想到了在劳动中常常让人怜悯的小林和徐杰，便说：“我还偷过大车店里的白糖，藏在李小林房东孙大娘家的秸杆垛里。”
此事出乎所有办案人的意料，因为一般政治犯绝对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但既然他自己已承认，犯罪事实就更清楚了，尤其是教育别人就更有说服力了。这么顺利就破了这宗重大政治案，还捎带破了一起盗窃案，办案人员无不欢喜，连夜驱车起赃，果然无误。
白云飞一案无疑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最好素材，大会战指挥部组织群众在工地召开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斗争会，除了参加大会战的社员、知青外，还组织了当地社员群众和中小学生到会。为了增加斗争气氛，除白云飞戴着手铐站在主席台一边外，还有三个人和他站在一起陪斗。一个是当地的地主分子，外号李秃子，另外两人是和白云飞他们一起来参加大会战的碌碡湾被管制的坏分子刘国文，和曾经当过国民党士兵的王森。王森六十岁了，外号叫老国民党。贾局长宣布了白云飞犯罪事实以后，便有人轮番发言批斗。发言人都是指挥部指定的，有贫农代表，有干部，有学生，当然也有知青。发言人个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说阶级斗争无时不有、无处不有，站在我们面前的四个阶级敌人虽然他们年龄、身份不同，但他们的阶级本性把他们联在了一起，无论他们多么狡猾，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实的，都注定要站在人民面前接受无产阶级专政……
本来知青办和团委的同志物色了两位知青发言人选，一个是李大林，一个是周紫玉。周紫玉无论如何也不想发言，但又没有办法，急得团团转。于天宝悄悄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告诉紫玉说：“你就说你有咽炎、嗓子痛。”紫玉如释重负，这办法果然奏效，这样，知青代表就李大林一个人了。大林的发言理论性极强，也很把握分寸，知青们倒也无人说三道四，只有一个人在抹眼泪，这人是李小林。
他听贾局长说白云飞不仅反对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还偷过碌碡湾大车店里的白糖，藏在社员的柴垛里，现已查获。他想当场辩解白糖是他偷的而不是白云飞。徐杰当即把他按在那里，悄声告诉小林：“这个时候什么也说不得，你想想，白云飞自己承认了，现在又冒出人来承认这件事，性质可不仅是偷白糖的小事了，上挂下连，非连到政治问题上去不可，也是反革命。”
小林想来，徐杰的话十分有理，为此未做声张，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在折磨着他，于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又不敢让人看见。
开斗争会是很平常的事，知青插队以来，先后参加过各种斗争会，批判会，每次会后虽然免不了议论一番，但会会如此，大同小异，犹如家常便饭。但今天的斗争会对他们来说，感情大不一样，斗争的主要对象是和自己同来插队的知青，是反革命，并且和地主分子、坏分子，老国民党站在一起组成了阶级敌人阵营，接受人民的斗争、专政，思想感情上总有些接受不了，好像吃了一顿怪味饭，一时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社员们和知青不一样，他们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白云飞身上，后来听说不过是在一个本本上写了反对林彪的话，便没了兴趣。而李秃子、刘国文和老国民党如何搞女人的事再次成为议论取笑的主题。（25）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6)
碌碡湾知青传奇（26）
那三个陪斗的人确实惹人发笑。平时接触，谁都和他们开玩笑，对他们说什么都可以，他们本人也习以为常，像被驯服的动物一样，无论是谁，无论言辞多么过激，他们从不发火。让他们交待问题，他们出口成章，很有逻辑，他们有一套背熟了的交待词，有事实，有认识，有表情。
这三个人的外貌也很有特点，除了他们天生的长相外，似乎自己也在有意识地、自觉地按着自己的身份打扮自己，让人一看就是坏家伙。老国民党王森身材肥大，满脸络腮胡子，嘴很大，嘴唇很厚，偏偏总剃光头，油光锃亮，见到他马上让人想到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刘国文刀条脸，单眼皮，调眼角的眼睛，从他的脸型和这双特别的眼睛就给人留下望一眼一生也难以忘掉的印象，如果再听一听他说话，印象就更深了，很尖很响的公鸭嗓。李秃子也有特点，头上一撮一撮地掉头发，口中有三个金牙，一张嘴黄澄澄的，如果你离他很近，总能嗅到一种令人恶心的气味。
让人们感兴趣是他们三人一站在前边就和平常判若两人。自我表情严肃、正经，站在那里保持一种姿势可以一动不动地站一两个小时，更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历史罪行事实。老国民党王森曾经打过共产党的解放军，刘国文当小学教员的时候奸污过女学生，反右时说了大量右派言论，李秃子当年曾霸占大片良田，长工有二十余人。这些历史问题当地社员早已听过多遍了，但外村人感到新鲜，因为开会时气氛严肃，没人敢笑，但一到会下，有人就不太严肃地继续斗争，同时取乐，单让他们说那些和女人怎么怎么的事儿，说完大家一笑，觉得开心和满足。有时候他们自己也笑。如果没有他们陪斗效果可能更好些，结果在社员中是喧宾夺主，给知青们留下了不知是苦是涩的回味。 白云飞在开完批斗会的第二天被押回县里。 知青办主任孙哲和团委干事小赵根据刘长民的指示，留下来继续工作，他们和知青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体验知青生活，了解知青接受再教育的情况。
几天来，他们收获很大，发现许多生动事迹，李大林为了抢救一个贫农后代的事迹最生动，刘长民转给他们的那份材料完全属实，可以做为典型，只是材料还需进一步加工润色，李大林本人也要在思想深处继续发掘闪光点。他们还听到了周紫玉和王兰为了一个老知青生孩子而做出的不平凡事迹，也很感人，完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知青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也可以作为知青交流会的典型。他们还更深刻地发现：李大林、周紫玉和白云飞同是一校学生，同一天插队，为什么在同等环境下造就出不同质的人来，这里肯定有鲜为人知的内幕。这种鲜明的对比如果总结、发掘出来必然会有轰动效果，教育意义自然更大。 为了与当地领导达成共识，他们与大会战总指挥部唐玉军，碌碡湾五队队长胡维坐在一起进行了一次交流。
孙哲拿着县知青办刚刚下发的一份关于重视知青工作的文件，简明扼要地说：“县里准备召开知青代表会，组织那些在接受再教育中表现好的，有先进事迹的知青进行经验交流，以推动全县知青工作。我们感到李大林抢救贫农的孩子、周紫玉给老知青接生的事迹很生动，可以列为这次会议的重点发言对象，但不知他们一贯表现怎样?”
唐玉军态度很明朗：“李大林是个苗子，事迹很突出，一贯表现不错，并且很有思想水平和理论水平，也有演讲能力，我听过他两次发言。周紫玉不及李大林，在一次知青会上顶撞过领导，不过一个女学生刚刚来到农村，主动为人看病，尤其是为一个产妇接生，确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从这一点上说，有点毛病算不了什么，得看主流，他们两人做为代表，讲用交流，我同意。”
胡维提出了一个自己认为事关重大的问题，他说：“据说李大林的父亲有历史问题。”
孙哲主任问：“他本人有没有什么劣迹，或者不适合做为典型来宣传的问题呢?”
唐玉军可能过于偏爱、欣赏李大林，抢着说：“老子有问题不等于儿子有问题，李大林老子有问题子女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嘛!中央早就说过!”
胡维点头道：“那是，那是!李大林本人表现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既然中央早说过李大林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就更没问题了呗。周紫玉这丫头心眼好，虽然不是大夫，但经常给咱湾里人看个病呀送个药地，这两人都行，都是好人。”
孙哲听后，与唐玉军、胡维说：“既然这样，他们的材料要尽快整理，而且一定要高水平。有一个问题大家一定有同感，李大林、周紫玉和白云飞是同学，然而他们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这里边有什么内在联系呢?”他做一个手势说：“要挖掘!这种鲜明的对比，本身就有说服力。”在坐的几个人当然理解孙哲的意思，但材料还没有整理，所以谁也说不出具体的意见来。唐玉军建议孙哲在离开工地之前，亲自找大林和周紫玉谈一次话，讲用稿由他们自己整理，然后再组织有关人加工润色。孙哲表示同意。
最后，孙哲把自己带来的文件读了一遍，并根据文件精神讲了一些指导性意见，比如，像周紫玉这样思想好，热爱医务工作的女知青组织上可以考虑把她安排在农村医疗工作的岗位上，像李大林这样表现突出，有进取心的也可以考虑委以重任，给他们，包括其他表现好的知青以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和条件，这样才是对党中央毛主席有关知青指示的正确理解和落实。还说，县里转发的这个文件主要精神就是要求各级领导重视知青工作，请你们多摸索经验，为全县、全市乃至全国做出贡献。 孙哲主任在大会战工地工作了几天，该做的事都做了，准备明天一早乘县客运公司的长途班车返回县里。（26）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7)
碌碡湾知青传奇（27）
本来，他们可以休整一天，但孙哲说下来一次不容易，应该多和知青、社员群众接触，做为县机关干部同样应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小赵很佩服孙主任的工作作风，对他的主张十分赞同，于是，和每天一样，拿着铁铣和大家一起走上工地。
十点多钟，一个穿着白茬羊皮袄的人疯疯癫癫地来到工地，无论见了谁，都咧着嘴“嘻嘻嘻”地笑，只见他拿起一把铁锹，走到一面彩旗跟前，把铁锹插在地上，然后面对彩旗和那把铁锹，庄严地举起右手，口中嘀嘀咕咕地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人的古怪动作，早已引起人们的注意，几个青年人围拢过来想看个究竟。有人认出来，这个人是赵万祥。
人们惊奇地打量着他，而他似乎对谁都认识，对谁又都不认识，对谁都是一张面孔，笑的时候只是嘴角咧起来，配着口中发出的嘻嘻的声音，而眼睛、眉毛、面部肌肉并不配合，使人见了产生恐惧感。
周紫玉和王兰也认出他是赵万祥，跑过来问：“赵大哥，你回来了，孟大姐怎样?”赵万祥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们，继续说那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紫玉费好大劲只听清一句，好像是“很有必要，到农村去!”
有人说他喝酒喝醉了，到他跟前嗅了嗅，并没有酒味。人们奇怪，如果不是醉鬼那就是疯子。
紫玉和王兰说：“他神经不正常。”
赵万祥的出现，引起孙哲和小赵的注意，开始也以为是个醉汉，听说是个知青，便十分奇怪地走过来打量赵万祥，只见他穿着一件在湾里常见的油脂麻花的羊皮袄，头发乱糟糟的，很多土，脸上脏兮兮的，好像几天没洗脸。从外表上看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是北京来的知青。
孙哲从王兰口中得知，原来他就是紫玉给接生的那位女知青的丈夫，他认为此人神经错乱，精神失常，应马上治疗。
他以县知青办主任的身份找到赵万祥的队长。说：“他这是一种病态，要马上治疗，这种病早些采取措施容易治愈，如果时间长了就会成为顽症，是否派人送回去安排治疗呢。” 队长怜悯地叹口气：“咋这几天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他请示了唐玉军，说派赵万祥同宿舍的两位村民护送他回家。唐玉军这次显得通情达理，不仅同意，还说应再安排一位知青一起护送，这样，就选定了周紫玉。
赵万祥的出现，在知青中又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同是知青，孩子死了，人也疯了，怎么不撩动他们的心弦。
孙哲主任和小赵耳闻目睹了赵万祥的疯癫动作和胡言乱语，凭一个国家工作人员、革命干部的良知，同样感慨万千，孙主任的眼窝湿了，他觉得内疚，知青生活状况是衡量他工作好坏的标准，他想对这样的老知青尽关怀之心，解决实际困难，可又力不从心。比如安排他们招工返城，这需要层层推荐，政审把关，又要体检，依他的出身条件和现在的健康状况绝对是幻想。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和周紫玉、王兰说：“你们都是知青，要互相关照，有时间应多去看望他们夫妻。”又以知青领导的口气和大林说：“知识青年以什么样的形式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安家落户、接受再教育，看来是需要继续研究的课题，你们要多研究探讨和摸索，通过你们的切身体会能不能提出更好的办法来?”
紫玉和大林经过短短几天的接触，觉得孙主任既是领导又是一位和蔼可亲、能体贴人的长者，对他很是崇敬。他的话在他们心中很有位置，都一一答应照办，包括写讲用材料的事。 孙哲按计划如期返回县里。他在工地的时间虽然很短，但给工地上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产生了某些现实的和长远的影响。比如关于知青插队形式、安排表现好的知青到重要岗位工作等，这些虽是后来的事，但有一件事却是眼前的，那就是李大林被唐玉军和胡维指定为碌碡湾五队知青的负责人，替代白云飞。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28)
碌碡湾知青传奇（28）
赵万祥嘴角咧了咧，嘻嘻嘻地干笑，嘀嘀咕咕说出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晓珍愣了愣，和紫玉说：“你们看，他现在就这个样子，总是愣头愣脑傻里傻气的神经不正常，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说着眼圈就红了。
紫玉道：“孟大姐不要难过，县知青办的孙主任在工地上还嘱咐高队长想法给赵大哥治病呢，还派我们送他回来，领导都这么重视，你千万别着急。”说到这儿，她让那两位村民回去休息。
屋里只剩下晓珍、紫玉和赵万祥仨人。这阵儿赵万祥好像恢复了许多，他手忙脚乱地拿暖瓶、茶具，要给紫玉沏茶。紫玉和晓珍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左手拿着暖瓶，右手拿一只茶杯，屋里屋外地走来走去，到屋外洗茶杯时，左手的暖瓶也不放下，拎过来拎过去。晓珍见状忙起身，从赵万祥手中拿过暖瓶和茶杯，麻利地给紫玉斟上茶，也给赵万祥斟了一杯。
三人坐下来，晓珍望着赵万祥呆头呆脑的样子说：“人生有这么多烦恼的事儿，要是生前就知道这些，还不如不来这个世界上。我们的孩子没能留下，说不上还是件好事，要么这一辈子不知有多少痛苦在等着他呢。”
晓珍的话本有两层意思，一是发自内心的悲观感慨，一是说给赵万祥听的，想以此安慰赵万祥不要过于悲伤，想不到起了反作用。
赵万祥听到晓珍那酸楚楚的话语，又想起了死去的孩子，端水杯的手一阵痉挛，啪地一声，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晓珍自知说话不当，勾起万祥的伤心事，边打扫破碎的茶杯边换个话题说：“你看咱们做 什么饭招待紫玉呀?”
赵万祥的思绪虽然收了回来，但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他想不出该拿什么东西来招待这位知青朋友。
紫玉很机灵，她知道这里不是北京城，也不是金山县城，有钱都没地方买东西，何况知青们没钱呢。便说：“招待什么呀，咱们随便做点什么就行了，一起做一起吃蛮有意思。”
晓珍想了想说：“好，咱们一起包饺子。”
这几乎是个天大的设想，紫玉说：“这个季节吃粮吃菜都困难，拿什么包饺子呀?我看……”
没等紫玉说完，晓珍说：“我自有办法，你不是说一起做一起吃蛮有意思吗，包饺子要的就是这个过程，边包饺子边唠嗑。”
紫玉问道：“家里有面有肉有做馅的菜吗?”
晓珍笑笑说：“那要看什么面什么馅了。”说着指使赵万祥：“你拿出几颗鸡蛋，再削几个土豆，我和面。”
晓珍和面，赵万祥削土豆皮，紫玉转来转去终于弄明白了，晓珍要包的饺子是土豆鸡蛋馅，玉米面烫面蒸饺子。晓珍笑着说：“蒸饺子本来要个儿大一些，用不着几个人动手，但咱们可以包得小一点，反正也有时间，边做边聊。现在万祥把火点着，我来做馅，一会儿咱们就都插上手了。”赵万祥似乎完全恢复了常态，晓珍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仨人忙乎着，那气氛很是不错。
饺子很有味道，仨人很开心，傍晚时分紫玉要回去，晓珍挽留，说知青走到哪 里哪 里就是家。紫玉说：“虽然是这么回事，可我要回去准备几件替换的衣服，明天还要赶回工地。” 晓珍想了想说：“你今天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欢乐，真希望你今后能经常过来坐一坐。”
紫玉说：“我会常来的，你千万注意赵大哥的病，我多少懂点医学和病理学，这种病一半属于自然科学，一半属于社会科学，或者说一半是生理障碍一半是心理障碍，如果情绪好，精神愉快，可以不治自愈，如果心情不好，遇事想不开，精神有压力，就会越来越糟的，有可能一生不能治愈。”
晓珍说：“我虽不懂医学，但我也知道，无论什么病，如果精神不好一定会加重病情的，你也见到了，我会尽一切办法安慰赵万祥，有时我真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再一想，人活着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
紫玉发现晓珍是个不简单的女性，虽然提起孩子的时候有些悲观，但也看出她是变着法儿安慰她的丈夫，在生活上她是个很乐观的人，并且很会生活。她又联想起她生孩子时的幕幕情景，不禁肃然起敬，觉得晓珍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28）
碌碡湾知青传奇（29）
8
白云飞事件在县城里沸沸扬扬。刘长民到底还是同时向省、市和中央有关部门汇报了这件大事。陈新贤得知后，只是愤愤地骂了一句：小人得志!
陈新贤知道，无论在艺术舞台上，还是在人生舞台上，只有让那些丑恶的角色尽情地表演，才能使观众看清他们的嘴脸。于是，他索性把这件事完全交给刘长民处理，自己要到东部继续搞调查研究，刘长民求之不得。陈新贤告诉办公室，通知他指定的几位干部，做好准备，近日出发。
紫玉离开晓珍和赵万祥后，回宿舍找出几件衣服，准备明早赶回大会战工地。
入夜，她难以入睡，反复想晓珍送她时说过的话，也拿自己和晓珍做了比较，觉得自己很渺小。接着就想起了白云飞，白云飞见义勇为搭救自己的情景再次映现眼前，朦胧中，她觉得白云飞在自己心中早已占据了位置，尽管她弄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位置，但她认为自己应该尽全力去帮他。于是她酝酿一个与白云飞有难同当的计划。决定先给家里写一封信，让家人拍一份母亲有病的电报来，然后拿着电报请假，回城有目的地为他活动。
她的心似乎平静了许多，盼着明天的太阳早一点升起。
次日午后，唐玉军听了紫玉护送赵万祥的经过后很是满意，说：“本打算和你好好聊一聊，但县委陈新贤书记今天要到工地，我得准备一下汇报材料，只得改日了。”通过上次孙哲主任关于知青典型的提名和近期接触，唐玉军对紫玉的印象好多了。
知青们听说县里又来了领导，都以为与白云飞的事有关，或者又要组织什么斗争会、批判会之类的活动，因为大会战进展太慢，这种活动是现阶段促进生产斗争惟一有效的模式。结果这一次大家都错了，陈新贤用半天的时间听了大会战东线指挥部的全面汇报后，又亲自到工地进行了考察，参观了工程进展状况，目睹了几百人顶着寒风，艰难劳作，而又无甚收效的场面，有种居庙堂之远则忧其民的心境。眼前的现实使他打消了以往心中在此渡槽问题上的顾虑，心想：怕什么呢?顶多再被打倒一次，他向指挥部的几个领导发了脾气。
指挥部的办公室十分简陋，陈新贤披件旧大衣，坐在一张木凳上。他很激动，太阳穴上的血管不太均匀地跳动，他面对指挥部全体工作人员，嗓音很高：“我们搞大会战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改变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是为人民谋幸福，不是搞形式主义，不是开玩笑，要从实际出发。动用这么多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做这种没有效益的事，难道不动脑筋想一想?毛主席当年领导人民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在战略战术上曾经提出过十六字方针，其中说敌疲我打，敌进我退，还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要保存力量。我们现在也是打仗，在战略战术上同样要用毛主席的思想去指导实践。这样的工程，在冰天雪地里施工，就是喊破嗓子又有什么用呢?等于用极大的代价换取极小的战果，划不来，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大家都不明白吗?”
陈新贤停顿片刻，换了一种口气：“我想，不是大家不明白，是形式主义对我们有些同志影响太深了!同志们，形式主义要不得哟! 形式主义害死人!
“当然，这并非你们这一层干部的问题，我也有责任，官僚主义，深入基层少，只是看你们的简报，听别人的汇报。我对你们提出一条希望，那就是向上级反映情况的时候，一定要客观，要实际，千万不要报喜不报忧。”
会议室很静，这样的气氛从来没有过，有人觉得陈书记讲话很实际，形式主义无非是给老百姓带来人为的灾难，这些年这种事太多了。有人认为，大会战是县里决定的，并说得到了市里的支持和同意，工地上也不止一次地批判右倾消极情绪，现在县委书记又说出这种话来，使人莫名其妙。还有人认为陈书记可能要犯路线错误。
尽管大家想法不同，但都很愿意听陈书记讲话。唐玉军有点坐不住，汇报提纲是他写的，他汇报的，大会战简报也都出自他手，这不是在批评自己吗。他本想通过这次汇报，让陈书记进一步了解自己。他汇报之前，满有把握地以为陈书记听完一定会表扬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但没有表扬还挨了一顿批评，心里极不平衡，感到委屈，进而又觉得这位领导思想意识有问题，尽管他是一把手，一个人能代表组织吗?这样一想，心里又觉得很不服气，不管什么人，不管职位多高也会有犯错误的时候，被打倒的那些当权派不都是领导吗。但他毕竟是军人出身，曾受过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教育，时下只敢怒不敢言，和其他人一样，希望这位书记继续讲下去，听一听还有什么指示和高见。
静了几秒钟，陈新贤十分严肃地说：“我决定这项工程从今天起停工，留下适量的人员处理一下工具设备、建筑材料的收储保管等工作，其他人员一律回队参加备耕生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项工程不搞了，而是等待恰当的时机，简单点说，待开春儿后再组织劳力施工，今秋能引水灌地就是我们的目标。大家可以讨论一下，如无不妥，今晚通知，该走的同志明天启程。”（29）
碌碡湾知青传奇（30）
周青山第一个同意。并说：“我早就说这泥水活不是冬天干的，社员这么说，知青们也这么说过，可一开会就没人这么说了，我也不敢说了，是怕有人上纲上线。今天陈书记说出来了，说到大家心眼上了，我看大家准都同意。”
果然在座的无一人反对，唐玉军嗫嚅地问道：“需要不需要和县里通个电话?”
陈新贤道：“不必。”
唐玉军自知此话问得没味，觉得很尴尬，同时也觉得陈新贤和刘长民不是一种类型的人。那么与自己也就不是一种类型的人，惆怅间，他那仕途希冀似乎变得渺茫。他用余光瞅了一眼陈新贤，尽力掩饰自己极不平衡的心理，客气地说：“陈书记，晚饭怎样安排?您喜欢吃什么，我们通知食堂准备。”
陈新贤说：“晚饭不在食堂吃了，我想和城里来的知青们一起吃顿饭，你看怎样安排一下。”
唐玉军说：“通知几名有代表性的知青来食堂用餐就行了，他们都是三、五人一个宿舍，自己做饭吃，您去了恐怕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陈新贤说：“随便些嘛，咱们也体验体验知青是怎样生活的，你安排一个人给我领路就行了，也不要事前通知他们，这样了解的情况最真实，你看怎么样?”
唐玉军觉得这老头儿真是别扭，接待这么多上级领导，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总是违着自己意愿办事的，恭敬不如从命，他咋说就咋办吧，说道：“陈书记这么严格要求自己，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就按您说的办，我陪您，怎样?”
陈新贤道：“好啊，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们两人走走。”
唐玉军让周青山安排好随同陈书记来的其他同志，引陈新贤向知青住地走去。路上，陈新贤听说要去知青负责人李大林宿舍，又提出了不同意见，说要去普通知青的宿舍，唐玉军只好陪他选择了另外一处住所。唐玉军只知这家农户住着几位知青，具体是谁，他也说不清楚。
正是炊烟升起的时候，陈新贤和唐玉军一进院门，隔着毛纸窗户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打牌的声音。
只听一人说：“最后一次谁输谁做饭!”
另一人说：“方才怎么说的就怎么做，这次就算数，小林做饭。要是再来一次，输者明早做饭。”
又有人道：“可以，最后一次，若有人倒鬼儿作弊重罚不赦!”
一人说：“怎么罚?”
一人说：“要么给每人买一包香烟，红攻瑰牌的，要么做饭一周。”这时，陈新贤和唐玉军已经推门进来了。
这间宿舍共住四个人，有知青于天宝、李小林、徐杰和被知青们称为工长的姚老九。
这几个人谁也不愿做饭，所以于天宝提议打扑克牌，输者做饭，他们每天收工后先打牌。但自从实行这种做饭制度以来，于天宝基本不做饭，一是牌术高明一些，二是鬼点子多，常常作弊，直到昨天，他的作弊行为被徐杰发现，所以这两次打牌总是伴随着争争吵吵。
陈新贤一进门便笑呵呵地说：“好热闹哦!”
大家不认识陈新贤，认识唐玉军，于天宝说：“唐总指挥来了，请坐，请坐。”边说边放下手中的纸牌。陈新贤说：“继续玩嘛。”姚老九问：“您二位玩不玩?”陈新贤说：“多两个人能玩吗?”
“我们这种玩法人多更有意思。”徐杰回答说。
小林说：“你们五人玩，我去做饭。”
天宝高兴道：“这就对了，小林还是满自觉的，输了就该做饭嘛!”
小林不服道：“不是自觉，今天算我做贡献了。”
唐玉军这时想起应给大家介绍一下陈书记，便指着陈新贤说：“你们不都认识吧，这是咱们县委的陈新贤书记。”
于天宝惊讶地说：“哦，唐总指挥咋不早点介绍，方才我们说话太随便了，陈书记可别见笑。”
唐玉军说：“陈书记来看望大家，还要和大家一起吃顿饭，体验你们知青生活。”
陈新贤说：“大家不要客气，咱们一起玩，只玩十五分钟，然后咱们和那位小同志一起做饭怎么样?”
于天宝说：“我们可不是慢待陈书记，说实在的，我们没有什么好吃的，饭也极容易做，用不得许多人，咱们只管玩好了。”
姚老九受宠若惊，能和县太爷一起玩牌，真是荣耀，说：“那就抓牌吧。”
第一轮结果，于天宝当了赢家，陈书记手中剩下两张4，出不去，当了输家。于天宝本想这一次抓徐杰，让他明早做饭，不想抓住了陈书记。天宝说：“陈书记是有意让着我们呢，接着玩。”
这一次，陈书记当了赢家，唐玉军憋了一把牌，当了输家。天宝还要玩，陈新贤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天不早了，今天咱们就玩到这儿，是不是帮那位小同志做饭?”
天宝说：“方才不是说了，做饭用不得许多人。”
陈新贤说：“如果真的用不得许多久，那我们就聊聊天吧。”
天宝坚持再玩不过是逢场做戏，哪能死乞白赖地强迫书记非玩不可呢。徐杰收拾散乱的扑克牌，天宝一抬屁股，一张红桃3露出半角，徐杰当着大家的面儿，让天宝抬起来，不慌不忙地拿出这张牌，然后在大家面前晃了晃说：“天宝作弊，证据确凿，按方才定下的规矩，重罚不赦，是给大家买烟呢还是做饭一周?”
天宝玩牌善于作弊，但总能把后事处理圆满，不露破绽，今天也许是当着县委书记的面儿，一时疏忽，授人以柄，很不自在，一时语塞。（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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