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1)
碌碡湾知青传奇(81)
何美琴一贯的处世思维方法决定了她现在非这样去想问题不可。但是,自从她见到她妈那张灰白的脸和听到她爸那凄凉无奈的叹息声以后,经过几次反省,或者是这次大脑被震伤引起的脑组织错位,她对这种事开始慎重了,她不想像对徐杰他们那样草率地说了一句我想和你好,就算又明确一次那种关系,她也知道过去那种草率的异性相处不是没有随便玩玩的意思。也许这是何美琴走上人生成熟的开始,她期望这种接触和这样的交往能继续下去,自己也应亲手去编织一张新的感情网,因此,在天宝离开他宿舍的时候,她很真诚地邀请他以后抽空多来坐坐。
天宝发现何美琴原来并不像他以往印象中那样坏,此后真的来过几次,并利用看青往返用饭的时间为她跑过几次卫生院,替她取药,为此她十分惬意。她出工的前一天,给天宝做了一盒小米饭炒鸡蛋,拎着饭盒送到地里,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天宝,只好悄悄地送到天宝的宿舍。天宝暗暗叫苦,这傻丫头的行为已超过一般关系,她可别把那种心思用到自己身上来。好在第二天何美琴出工了,他决定以后不能轻易地单独接触何美琴。
何美琴不知于天宝是有意躲着她,以为他吃了自己做的饭菜,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而不好意思呢。
这天,晚霞粉红的时候,何美琴和李云章说要出去办点事,一个人走了出来。她知道天宝每天晚饭后还要到地里转游,以防有人偷窃集体的粮食、或者轰鸡撵猪。割倒的庄稼地里有许多用秸杆搭的小窝棚,天宝曾说那是他设计的迷魂阵,如果有人偷庄稼,会弄不清到底哪个窝棚里有人或者哪个窝棚里无人。没有割倒的庄稼也有一些,大多是高粱。她想,在这样的时间里,无论是在小窝棚里还是在青纱帐边,遇上天宝,谈知心话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那将多么美妙。
她的宿舍在村子前端,距农田很近,她是怕李云章瞧见她,因此向西绕了一段,在四队前面上了大坝。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一上大坝,就看见了天宝,因为离得很远,无法招呼。
前边是一片高粱地,地里有条田间小路,她看见天宝是顺着这条小路向南走的,便尾随而行。她怎么也赶不上天宝,一直走出高粱地,瞧见那哗哗流水的伤心河,以及河与地之间很开阔的旷野,竟然没有天宝的影子。她有点害怕,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幻觉,她突然发现旷野丛生的杂草似乎被人踩过,于是她继续向前走去。
在接近河边柳丛的时候,秋虫鸣唱响成一片,同时传来一对男女的缠绵细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蹑手蹑脚地顺着声音走去,在柳丛的间隙中她看清了天宝,但那女人是谁她没看清,她臊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准备尽快地返回宿舍。走进高粱地她停住了急促的脚步,她想弄清那女人是谁,是紫玉、王兰还是书君?这些人平时是那样地鄙视我交男朋友,原来她们还不如我,我再不检点还没到这种赤裸裸的分上。她藏在高粱地那条田间小路的一侧,专等天宝和那女人从这儿经过。
后来她看清了,那女人既不是紫玉,也不是王兰和书君。
何美琴发现了天宝的秘密,目睹了他们在河边柳丛里的一幕,不知为什么胸中竟燃起妒火,比国舟和徐杰对她的疏远以及那位男朋友写来绝交信时还要难过,同时,天宝的行为也令她大惑不解。
如果是以前,她会毫不负责地做为特大新闻先说与同宿舍的李云章,然后再添枝加叶地广为传播,但这一次她没有。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又请假一天,找到天宝,说有重大事情和他商量。天宝以为定是她母亲病重要向他借钱,犹豫好久,应约去了她的宿舍。
何美琴无所顾及地把她那天看到的一切说与天宝,并且像已婚的妻子发现丈夫有了外遇那样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天宝惊慌失措,想不到自己做的一切被这种专爱制造桃色新闻的人看见,这就等于碌碡湾所有的知青以及村民全都知道了这件事,但他很快就转变了沮丧的情绪,他决不认为自己做的是件丑事,毫不愧色地向何美琴谈了他和那个女人。
那日,天宝和郑海发生不愉快以后,到了李拐子家。此时,他们还没吃晚饭。李拐子的单腿儿子说巧云去河边背柳条了。天宝说我去帮她背,说着出门南去。
天宝称李拐子的单腿儿子李青为大哥,理应叫巧云嫂子,可是天宝总称她巧云姐。天宝为李拐子干活其实是帮巧云干活,因为巧云做的活儿全是李拐子爷俩根本干不了的活儿。
自打天宝光顾李家,巧云对天宝就产生了好感,把他当作小兄弟。可能是因为她除了婚后一条腿的丈夫和拐腿公爹以外,她所遇到的都是心有图谋的男人。她的父亲是有名的地主,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出脱成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她漂亮的脸蛋和健美的身段吸引了不少青年,然而,无人敢娶这个地主的女儿。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生产队说她的父亲偷了十五斤高粱,尽管她父亲隔三差五被批斗,到死也没承认,队上还是认定他是时刻想变天的阶级敌人,就在那一年,她的父母相继过世。
在田间地头,甚至在生产队的队部里,她曾多次被人耍笑搂抱,或者按在地上,专门去摸去蹭她不能见人的地方。这些人中,有姚老九这样的铁杆贫农,有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也有道貌岸然被她称为叔叔大爷的人。她除了奋力反抗,忍气吞声,惟一的希望是能有一个真正的男人疼她爱她保护她,像别的姑娘那样出嫁、做媳妇、生孩子,然而一直到她二十五岁上,希望还是希望,她有些绝望。(81)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2)
碌碡湾知青传奇(82)
李青和她同岁,巧云二十六岁那年,他在一个采石场炸掉了一条腿被人送回来了,多亏他有李拐子这样的老爹,伤口慢慢地养好了。他在采石场干了几年,多少有点积蓄,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父子两条腿,可见生活之艰难,找个女人必然是当务之急。经人介绍几位,都因他一条腿而告吹。他知道本湾有个漂亮的巧云,虽然生理上没有残疾,但和他似乎有些共同之处,便托人试探着向巧云求婚,不想巧云一口答应。
丢掉一条腿并没有难倒李青,使他直不起腰的是过去常常雄猛勃起的男人器物逐渐萎靡不振乃至萎缩到只有一颗甜枣大小。他第二次见到巧云的时候,被巧云的真挚所动,他不忍心将来给巧云带来新的烦恼,直言自己干不了那种事。巧云不仅没有反悔,反而感激李青把她当个人看待,当即表示,什么事都无所谓,只要能把我当人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婚后,巧云和李青都做了极大努力,然而生理上的创伤决定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湾里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都说李青是匹骟马,说他虽然是男人不过长着个配搭。有人还想打巧云的主意,但有李拐子那玄玄乎乎的威名谁也不敢下手。
李青父子为不能繁衍后代而引起焦虑是去年李拐子生病的时候。
有一天,李拐子含泪问李青:“巧云为何不生养?现在你我有巧云照顾,将来你和巧云老了由谁来照顾呢?”
李青不想再隐瞒李拐子,支支吾吾道出真情。李拐子点着李青的脑袋说:“我早就看出这里的门道,你要和巧云合计,想法子吗?”
看出了门道还让想法子,这还不明白吗,他苦苦想了半个月。巧云对他百般温存,万分体贴,他们父子俩的存在是用巧云的牺牲换来的,他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巧云。这天晚上,他推翻了十几天才想好的话,竟不自我地劝巧云改嫁,去争取女人应该得到的东西。巧云摇头,他这才说:“那么你自己想法子生个娃娃。”巧云哭了,并说:“你们爷俩把我当人看,偷人养汉对不起你的事我坚决不干!”
李青隔三差五就和巧云说一回生娃娃的事。有一天,他用一条腿给巧云跪下了,说:“我李青求你!”
巧云绝不是默许了李青的请求,不过是李青那句话使她见到天宝就脸红。那天李青用一条腿跪着求她:“你去找天宝吧。”
天宝在巧云的心里是个小弟,她没有把天宝当做外人。也许李青看出这后一点,才说出了另外一句话:“我知道你看不上湾里的任何人,他们也不配你!”其实,这些都在李拐子的预料和设计之中,他让李青想法子的时候,就预料到儿子和儿媳会有一天把目标放在天宝身上,因此,他才肯把从不说与别人的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传与天宝。然而,即使天宝长着十个脑袋也没想到他们会把这种主意打在自己身上。
天宝走向河边,他知道巧云往日割柳条在什么地方。他找到巧云的时候,巧云已捆好了一捆红嫩的柳条,正在河边洗手,她听天宝喊她巧云姐的时候,心里一怔。
天边的彩霞粉红,草丛中的蛐蛐欢快地合唱,小河的水没有一点波澜,只有她洗手的地方出现环状的涟漪,远处有顽皮的小鱼交尾嘻戏,偶尔腾起银白色的鳞尾,拍响平静的水面儿。此外,旷野里是出奇的寂静。
巧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只蚂蚱顺着她白嫩的脖颈蹦进她的后背,她叫一声“天宝兄弟”,天宝就跑了过来。她说有一个大虫子钻进了衣服里。天宝问在什么地方,她往后一指,天宝就把手伸到她后背乱摸,她一阵脸红心跳。该死的蚂蚱不知什么时候已钻到她的前胸,是她自己在胸前乱拍乱打,天宝见她惊恐慌乱的样子,更坚定了非要抓住这个愚蠢的虫子的决心,不自觉地已把手伸进她的前胸,蚂蚱还是没有逮住,但他早已碰上了两只软乎乎让男人心动的只有女人才有的东西。
蚂蚱不知蹦到哪里去了,反正现在已不在巧云身上,天宝逮的不是蚂蚱,但他竟按住不放。当他反应过来心跳的时候,就想把手撤回来,好去逮那只骚扰巧云姐的蚂蚱。当他松开手的时候,巧云却一把按住了他想撤却没及撤开的手……(82)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3)
碌碡湾知青传奇(83)
天宝有生第一次体验了男女间那种奥妙。彩霞映红了他的脸,天宝感到后悔,为什么理智会失去控制,他觉得对不住只有一条腿的李青,对不住年事已高、对自己特别信任的李拐子,觉得自己在广阔的天地里造了大孽。
巧云看出天宝的心思,含着眼泪把一切都告诉了她的天宝弟弟。但她还说:“若不是那只蚂蚱,巧云姐可能不会……”
天宝一骨碌爬起来,再次拥抱了巧云,他现在明白,这不是人之初肉欲的本能。
回来的路上,天宝为巧云背了柳条,回到家里李青父子依旧没有吃饭。天这么晚了,李青没有任何怨言,李拐子放着神光的眼睛在他们脸上一扫,就又看出了门道,嘻笑颜开,招呼天宝今天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并指使巧云拿出一瓶金山白干。天宝先是有点不自在,而后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随便。还说:“李老师上次给测卦的那个李知青想拜访答谢,不知您老愿不愿见,能不能再给算上一卦?”李拐子摆手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给人算卦了。” 天宝追问为什么,他说身体不支,人老了不中用了,盼着早点有个孙子。
从这一天起,巧云每天到河边去割柳条,每次都是晚霞粉红的时候,天宝每天都去帮她背柳条。有人问巧云:“为什么天天割柳条,过去不是十天八天才割一次的吗?”她回答说:“胡队长又给加了任务,冬天还要用呢。”
何美琴见到的是哪一次呢,他不想追究,天宝说:“就是这样,我于天宝做事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不怕你出去张扬!”
何美琴听完天宝的讲述,并知道了他现在对此事的态度,感慨地陷入沉思:原来男女间的那种事情这么复杂、神圣,自己竟拿双布鞋去换取男人的感情,多么轻浮……她认为天宝是碌碡湾知青中最充实的一位,并由此对他产生崇敬与钦佩感。
天宝并没求她为他保密,但她表示:“我知道我自己的嘴不好,但我绝不会把你的事情张扬出去。”
20
二十间泥土结构的房子分两排齐刷刷地站在那里,虽然没有砖瓦的闪烁,但也十分壮观,这种很多间连在一起的房子湾里人从未见过,都赞不绝口。知青们也十分高兴,都吵着嚷着要及早搬进去,像孟晓珍这样的外队知青也盼着早一点接到搬迁的通知,去过集体生活。但周青山笑眯眯地和知青们说,晚秋盖下的房子冬天不能住,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才能搬进去住,否则都要得腰腿疼病。
在龙山水库引水渡槽修建的过程中及竣工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几个公社从春到夏还组织完成了另一项辅助工程——长达几十里的引水干渠,命名团结渠。因为今秋洪涝,本来无需引水灌田,但县里指示团结渠竣工以后要试灌一次,检查有无疵漏。于是渡槽和干渠大显威风,能把龙山水库的水引向沟沟坎坎,受益面积达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碌碡湾坎下地势平坦,受益最大,这意味着只要龙山水库不干,再遇干旱,绝不会颗粒不收。不少社员在谋划,能上去水的地种什么,不能上水的地种什么。
知青队自己有了房子也有了地,当然也要考虑明春的种植问题,这种问题当然也由知青队的领导班子来考虑。
公社把周青山留在知青队,任命为贫下中农带班人,并由他在当地社员中又选定了其他五人,同时要他牵头组阁知青集体户领导班子,也就是队委会。
李大林当了队长,周紫玉本是副队长人选,但到了上报名单的时候她的名子就不见了。周青山和她谈过一次话,把公社唐玉军主任的意见婉转表述给她。此事早已在紫玉的意料之中,她一点也没有计较,为此周青山笑眯眯地夸奖了一番。顶替她名子的是大进士姜棋,这是周青山的主意。有人说,周青山对姜棋印象好的原因是姜棋写的那篇文章,也就是关于向周青山学习语言的体会文章,现在还贴在壁报上。其实并非如此,周青山喜欢姜棋这种老实巴交,从不惹是生非、吃苦耐劳、不耍贫嘴的秉性,也喜欢他的性格。唐玉军尊重了周青山的意见,表示同意,这当然出乎大林的意料,他曾向周青山表示过自己的意见,说姜棋不胜任副队长,周青山却笑眯眯地说,上头已经定了,胜任不胜任干一段儿再说。这样,在外队知青没有合并到碌碡湾之前,队委会里共有三名知青:李大林、姜棋、钱书君。凡会,都由李大林召集主持,凡属文字,都由姜棋执笔,凡涉及女知青的事都由钱书君提议安排和操办,周青山实质上是太上皇角色。
在第一次队委会上,姜棋提出了一个让周青山都感到吃惊的建议。他说试种二十亩水稻。他讲出了特有说服力的理由,他说水稻首先需要水,现在龙山水库的水已经能够引出来了,这个基本问题就解决了。碌碡湾的人千百年吃不上大米不是他们不会种,关键是解决不了水的问题。此外,那黄糊糊白花花的硝碱完全是上游龙山水库的压力所致,如果不种水稻,碌碡湾所有的土地慢慢地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苞米、高粱,大豆迟早是种不成的……
他的设想首先震撼了周青山,他在碌碡湾生活快一辈子了,减去当兵的几年也有五十年了,从未想过种水稻吃大米。碌碡湾坎下上千亩良田,曾有腰窝油之称,后来竟从低洼处开始返碱,谁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仔细想来确实是龙山水库修建以后出现的事。
李大林也被姜棋的主张所折服,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提议,它将轰动全县,它将改变碌碡湾千百年来的种植史,它将在碌碡湾乃至全县人民的心中立下丰碑,因为这个提议成功的系数太大了,如果成功,远远超过上海68届知青吴民讲用的什么养猪场,扬水站,只遗憾这个建议让姜棋提出来了。他脑子反映极快,几乎在姜棋的话音刚落,他便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了很长时间,我早就有这种想法,现在姜棋提出来了,我完全赞同,只是种植面积不止二十亩,我看可以增加到四十亩。”
姜棋听了大林的发言,很是敬佩,自己想到的事他早都想到了,自愧不如。
周青山很激动,说:“我也同意,只是稻种和会种水稻的人到哪儿去找?”
大林说:“这好办,我们到县农技推广站,请他们帮忙给调剂稻种,再派技术人员来给指导一下就解决了。”
姜棋扶了扶眼镜,瞅着大林,慢腾腾地说:“我县从未种过水稻,县里可能没有技术人员,县农技站也肯定无处去调剂稻种,我已翻阅几本农书,据介绍,距我县不太远的辽宁盘锦是盛产水稻的地区,村村社社都有稻种,人人都是技术员,只需我们公社开具一个介绍信,派人到那里购买和聘请就解决了。”
姜棋的建议受到周青山的高度称赞。姜棋似乎受到鼓舞,接着说:“种植面积还是少一点的好,毕竟是试种,如果成功,来年扩大普及,如果失败岂不拿几十人的口粮开玩笑。” 最后,周青山和李大林又交换了意见,折中为三十亩。(83)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4)
碌碡湾知青传奇(84)
购买稻种和聘请技术员需要费用,然而,安家费早已花光,到哪里去筹钱呢?钱书君提议,县里拨给咱们盖房子的五千元不知花光没有,如有节余不就解决了吗。周青山动了脑子掐算半天二十间房子的土工、木料、荆芭等应需的款项。说:“应该有剩头。”
大家决定近日到公社和唐主任询问一下,因为建房费用全由他计划支配。
这是碌碡湾知青队在公元一九七一年底建队,到一九七九年因知青全部返城而自然撤消的九年里,召开的第一次生产会。它的意义不在于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而在于它确实改变了碌碡湾千百年来的种植史,碌碡湾碱化的土地长出了绿茵茵的稻苗,人们吃上了香喷喷的大米。并且水稻面积不断增大……二十年后金山县修志,无法考证到底是谁提出来的这个重大建议,但执笔人把此事写进了县志,说:一九七二年,碌碡湾知青率先种植水稻,而后普及…… 不过两日,周青山和钱书君到公社找唐玉军了解建房费开支情况,公社黄秘书说唐主任已于两天前回家探亲去了。他们找到公社会计,会计说:“县里拨给五千元专款专用,唐主任说由他们领导小组掌握使用,分两次都取走了,都买了什么,剩余多少我不清楚。”过一会儿她又说:“你们都是领导小组的成员,你们还不清楚吗?”周青山从这个会计的口里才知道还有个领导小组,并且他还是领导小组的成员。
大约过了半个月,唐玉军才从本县另外一个公社,也是他的老家探亲回来。周青山和钱书君找他问起那五千元建房费的开支情况。他十分恼火地说:“都花完了嘛,哪有什么剩头!” 周青山说:“正正好好花了五千元?”
唐玉军说:“上边就给五千元,咱们就米下锅,可着钱花嘛,这还精打细算呢!”
周青山本想让钱书君看看账目,转而考虑唐玉军是公社堂堂主任,怎能提出这种要求呢,便又笑眯眯地说:“既然都花完了,那我们就走了。”
周青山离开唐玉军心里还在捉摸:就是花完了,也该和大家有个说道嘛。
书君回到宿舍,紫玉王兰正与孟晓珍闲聊,孟晓珍是来看紫玉的,并打听什么时候大家才能住到一起,说她和赵万祥已经商量好了,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买主已经看了好几次,价钱都谈妥了,队长做中间人,房价五百元。
书君用遗憾的语气告诉她们:“唐主任已经回来了,建房费分文没剩,看来指望这笔钱的剩头去买稻种和聘请技术员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必须想别的办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晓珍问:“买稻种得需要多少钱?”
书君说:“稻种这玩意咱们从来也没买过,哪知多少钱。听大进士说,咋也得千头八百的。”
晓珍说:“盖房子时我和万祥一点也没尽力,心里觉得挺不得劲的,我们卖房子的钱如果能提前要来,就拿去买稻种吧。”
书君、紫玉和王兰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哪行,你们插队这些年了,什么都没有,这五百元可是你们俩人的全部家产,说不上哪天又有了孩子,还需要一大笔开销。”
晓珍一笑:“到时候再说,现在说现在的,盖房子种地都是大事,如果以后咱们知青队有了钱还可以还给我嘛。”
紫玉三人非常感动,但仍然坚持不能要她们卖房子的钱。晓珍说:“这事你们三人也做不了主,你们把我的意思转告给那位周大爷和李大林,我回去和买主商量一下,能不能提早把房钱付给我。”
周青山离开公社后,首先见了胡队长,向他讲起见到唐玉军的情况。胡队长在唐玉军购买檩木的时候就对他有意见,听周青山这么一说,自己也反复算计起建房使用的各种材料的数量和价格,算了几遍,觉得肯定有剩头,便和周青山说:“这里面肯定有鬼儿。”
周青山连连摆手:“这种事可不能瞎说,如果让唐主任听见了了不得。”
胡队长说:“咳,你怕啥呢”,说着又掰起手指头和他算,就当地现在的行情,一根檩木多少钱,一块荆芭多少钱,一套门窗的木料多少钱,一个木工,一个土工每天多少工钱,结果和周青山思谋的一点不差,说:“至少有一千元的剩头,上边拨钱的时候是按城里盖房子的花头计算的,你说没鬼儿?”(84)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5)
碌碡湾知青传奇(85)
周青山说:“也许公社拿这钱做别的事了。”
胡队长说:“上边说了,专款专用,做别的事就是挪用,那也要犯错误。”
周青山说:“没有八九不离十的把握,咱们还是不要乱说,还是相信上级领导吧。”
胡队长气愤地说:“说起来,盖完房子就没我的事了,我这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咱们咋也得对这些小青年负责,另外我早就和唐玉军说过,就地买檩木也免去拉运的麻烦,他不听,偏要到几个地方分头去买,这又何苦呢?现在我明白了,这样才好闹鬼儿嘛。”
周青山本以为胡队长背地里发发牢骚,快乐快乐嘴罢了,想不到有天晚上他喝了两盅烧酒,到队部把这么严肃的问题和许红、徐杰、国舟、小林他们说了出来。知青们炸了窝,马上要到公社去找唐玉军算账,徐杰说克扣知青的费用,可以向上级告他,许红纠正徐杰的话:“这不叫克扣,这叫占用!”国舟又纠正许红的话:“这不叫占用,这叫贪污!”大家异口同声:“对,这叫贪污!”
天下好多事都是古古怪怪地连在一起,如果不提起种水稻就不会提出买稻种,如果不需要买稻种也就无需筹集稻种钱,不需筹钱也就想不到这笔钱有没有剩头了。如果胡队长对唐玉军没有什么成见,即便有些怀疑恐怕也不致于说给知青们。知青不像当地村民,他们敢怒敢言,一定要把此事弄清楚。
这天晚上,多亏书君、紫玉几个女知青劝解,许红他们才没有马上去公社找唐玉军,但不等于就此拉倒。
就此事,唐玉军召见并批评了李大林,说周青山和钱书君来问建房费的事你知道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让他们出面?你干什么去了?今后,凡是这类事不要让别人插手,只能由你出面。李大林很舒服地挨了批评,因为唐玉军在批评他的时候也在抬举他。如果不是这样,大林也许不会想得很多,现在他明白唐玉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掩饰内心的惬意,虚心地接受批评。当他听说许红他们要到公社去找唐玉军算账的事后,觉得事情严重,便阻止许红他们到公社去胡闹,说天大的事由队委会负责。他又到公社把此事报告了唐玉军。
唐玉军听后十分震惊,他支配五千元开销,手头并无完整的收据票证,不得不考虑补救问题,以防事态弄大于己不利。他同时告诉大林:“今年全公社受洪灾,是历史上少见的灾年,现在初步测算,全社人均只能分得一百八十斤原粮,每人每天只有半斤,依靠上级救济也十分有限,你们知青也不例外,要考虑怎样度过一冬一春一夏。”唐玉军说这话的本意是一种暗示,也是他随机想到的一种回避知青的办法,他想让这些知青回城过冬。
大林回后和知青们说:“建房费的事我已和公社领导交涉,我们要相信上级党组织和公社领导。买稻种钱咱们大家可以自己筹集,三队的老知青孟晓珍、赵万祥已经决定把自己卖房子的钱拿出来支持买稻种,我们大家也少抽几包烟,再凑上几百元就解决了嘛,来年水稻成功,有了收入加倍退还大家。”
郑海不满地说:“我们辛苦一年,能不能挣回口粮还不知道,上哪儿再弄钱去!”
提起口粮,大林又传达了公社秋收预算的结果。大家听后乱成一团,每天半斤粮食岂能让人活下去?大进士说一句:“只是预算的平均数嘛,也许碌碡湾要好一些。”
大进士没有说错,碌碡湾五队很快把收割下来的五谷杂粮打晒完毕,过秤入库。总数出来以后,会计的算盘噼啪响了一天,最后算盘上剩了两粒珠子——人均二百斤,比平均数高出二十斤。
知青们得到这个消息态度冷漠,二百斤和一百八十斤差不多,无论怎么说,明年肯定是要挨饿的,有人真的打算入冬就回城。
这两天村上无活,村民们到生产队分粮食,知青因明年要独立出去,便把粮食存放在生产队的粮仓,分期分批往回领,所以知青们无事。这天,许红、国舟、徐杰几人打了几圈扑克牌,觉得没劲,便又想起别的事来,许红说出去转转,到公社反映反映情况,咱们知青和村民不一样,无妻无小,一张嘴就是一张嘴,一年给二百斤粮食,恐怕连半年也过不去就得饿死。
大家一到公社就碰上了唐玉军。
唐玉军自那次听大林说知青们要了解建房费的事后,对知青们就有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今天一见许红等人,他一下明白了那种感觉是厌恶感。他联想起人们的传说,联想到许红把河口县一个大汉扔到瀑涨的河流里,野蛮、粗鲁等字眼一股脑地映现在他的脑海里,于是,他板着面孔,十分严肃地接待了他们,而许红最讨厌板着面孔打官腔的人。
话不投机,很快就吵了起来,许红便扯起建房费的事。唐玉军拉开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一叠单据扔在桌子上,说:“你们看嘛!笔笔有踪,一分不差,若有半点差错,我唐玉军甘受处分!”
见唐玉军拿出白纸黑字的各种条子,许红似乎没了章程,语气明显地低了几分。但既然拿出条子,他也不示弱地要翻阅翻阅,唐玉军却说:“你有什么权利、有什么资格查我的账?”说着要把那些条子拿回去。
许红受不了这种人、这种口气、这种面孔对他讲话,竟一下抢过这些条子拿在自己手中,说:“我是知青,这五千元有我一份儿,这就是资格,这就是权利。”说着,一挥手领着其他人扬长而去。(85)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6)
碌碡湾知青传奇(86)
唐玉军气炸了肺,马上把公社的公安助理叫来,让他带枪把那四个知青抓来,他们的行为已经不仅是目无领导的简单问题,而是胡作非为,有预谋地搅乱一级党组织的正常工作,是犯罪行为。
公安助理听清原委也很为难,他听说过不少知青闹事的传闻,他不敢像对待一般村民那样去对待知青,便挖空心思地想了一个办法,决定先去找周青山和李大林,让他们协助工作,把许红他们叫到公社,把那些条子完好无缺地退给唐主任,然后做个检讨,求得唐玉军的原谅,这样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和平解决问题。
许红他们出了公社,国舟有点害怕地和许红说:“我们这次是不是惹祸了?”
许红说:“怕球啥,咱们好好看看这些条子,我看这个狗日的不太正派,没准里边有鬼儿。”
国舟胆小,说:“那咱们找个背人的地方去查。”
许红想了一下说:“去徐杰他们宿舍。”
到了徐杰的宿舍,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张我一张地传着翻看。这些条子无非是某队某村某人卖了几根檩木、几片荆笆,收了多少钱,把这些条子加起来确是五千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根本找不出什么破绽。
许红有些丧气,这时候大进士姜棋来到,许红等人向他说了怎样到公社、怎样和唐玉军吵架,又怎样把唐玉军这些条子抢过来。
大进士姜棋听后说:“问题严重,我看你们赶快把这些条子给唐主任送回去,还要向他陪礼道歉,检查错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许红问:“有这么严重?”
姜棋道:“你们的行为加个什么罪名都不过分。”
许红说:“难道这里边真的没有问题?”
姜棋想了想说:“就是有问题在这上头也弄不清,这种白条子谁也可以写呀。”
许红等人一下子受到点拨,都意识到:如果唐玉军自己写条子加在里边也看不出来,莫如把这些条子复制一份,以后慢慢核对,否则,真的给加个罪名,连核对的机会也没有了。经过商量,由徐杰执笔,把这些条子一一抄录下来,然后反复核对几遍,看有无遗漏或笔误,大家确认没有问题后,就依大进士姜棋所言,一起拿着那些条子返回公社,向唐玉军承认错误,陪礼道歉。
唐玉军似乎得理不让人,大发雷霆,批评一通。许红他们都默默地听着,绝不还口。唐玉军说累了换一种口气,显得语重心长,说粮食不够吃可以想办法,你们与村民不同,城里还有爹娘嘛,着了急可以回城,爹娘咋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儿女吧。
其实他根本不理解这些知青的心理。任何一个知青,自打插队那天开始,绝对不想再去沾巴爹娘老子。若是平常,许红定会抢白他几句,无奈现在不是平常,是向他承认错误,检讨和陪礼道歉来了。
大进士到徐杰宿舍并非偶然,而是公安助理找到周青山、李大林以后的安排,周、李去了许红宿舍,让大进士和钱书君去徐杰宿舍,大进士说如果人多,一本正经地去做工作反而效果不好,便自己一人来了。同时,他见到许红等人以后,公安助理出面的事只字未提,只说出了让许红他们信得过,并能按着他的意思去做的话。
李大林根据唐玉军的暗示,就此问题主持召开了全体知青会,对许红他们的做法提出了严肃的批评,并让他们每人写一份书面检查。大林的态度和做法令许多知青反感,许红心里骂他是放屁添风,为啥不和弟兄们站在一起!小林则觉得哥哥和大家的感情越来越远。会后,他向徐杰认真仔细地打听了这件事的始末,还仔仔细细地看了他抄录下来的那些条子。徐杰说:“挨了批评,还要写检查,看它有啥用!”但小林还是十分认真地看,并真的看出了问题。合计起来五千元倒是没错,但檩木的根数不对,二十间房子应该二百六十根檩木,条子上只有二百一十根檩木,而且各队檩木单价悬殊特大。他认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他本打算和徐杰研讨一下,又一考虑,他们刚刚挨了批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去找紫玉说出自己的想法。紫玉自从听到不让她担任知青队副队长,又联想到不让她到大队当赤脚医生等事,就知道唐玉军这人不正派,心术不正。所以认为这里边肯定有见不得人的问题。便和小林说:“这种事要慎重,许红他们刚刚挨了批评,咱们可别再惹出事来。咱们和周大爷、胡队长或者当地的村民先了解清楚这里檩木的价格,如果差距不大也就算了,如果出入很大,咱俩悄悄地向县里的组织部门控告他。他们这些干部是县里组织部门管的,他们最怕组织部门的人。”
经过小林的秘密走访,村民们都说,最粗的檩木材料八元一根,最细的一般五元一根。可是唐玉军的条子上有许多是十四元一根。他又认真看了已经用上的檩木,都是较细的檩木。
小林和紫玉再次商量,向县组织部门写了一封告状信,落款是碌碡湾部分知青。(86)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7)
碌碡湾知青传奇(87)
21
雁阵惊寒,碌碡湾的天空上,每天都有哀鸣的大雁飞过。人们仰首观望,这雁儿不知为什么,不像往年那样成群结队,一字排开,或人字方阵,而是队形无序,或三二成帮、孤雁南行。李拐子私下说:此乃凶兆!
又过了几天,一阵冷风把碌碡湾的秋天和落叶刮走。
人们打完场,分了粮食,便迎来了第一场冬雪。这场雪下得粘粘歪歪,飘飘雪花延续了三天,年老的村民说,夏天雨水多,冬天雪就多,这才是开始,今年的雪大着呢。
春种秋收冬藏,这是中国农民千百年来的活动定式,如果上级不再组织什么大会战,很多村民便早睡晚起,改一日三餐为一日两餐,省下有数的粮食度过难耐的寒冬,迎接新的一年开始,再把希望寄托在绿色的禾苗上。
到了冬至,上边也没有组织大会战,这是近两年少有的消停,队上除了几个年轻的壮汉为牲畜铡草,和向地里送粪外,其余人在家里猫冬,知青们当然也无所事事,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做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大进士姜棋比别人显得忙一些。他除了和其他知青一样做些每天必做的事情外,偶尔要参加领导班子会,更主要的是他给自己规定了一个作息时间表,每天要做几道高中课本上的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以免让锄头和铁铣荒废了九年学业,还要看一些杂书,包括文史哲、自然科学、农业科技,他认为处世为人绝不能不懂文史哲,当知青则不能不懂农业。雷打不动的是他继续搜集和整理有关碌碡湾伤心河的种种传说,他把此事做为自己毕生神圣的事业,有朝一日付梓出版。因此,每天要翻阅一遍整理过的文稿和未整理过的记录。
现在,他又开始整理最近听到的两则故事,一说伤心河是王母娘娘侍女的裙带,一说是康熙爷当年微服私访时有感而发给起下的名字,当然都带有悲剧色彩。但是,今天效率极低,心里乱糟糟的。
紫玉来了,眼里露出鄙视的光,把那本《神曲》扔在姜棋的写字桌上。
紫玉已经好久不来他的宿舍了,他曾察觉到什么,但很快就理智地悟出了其中原委,他认为是自己灵魂中有种危险的东西在做崇。尽管紫玉在他心中是无疵的美玉,尽管他对人际间的关系总是那样漠不关心,但碌碡湾知青圈里人毕竟很少,大林对她的追求他怎能不知道呢,因此,他认定自己内心的某种闪念是荒唐、幼稚、危险的。美玉镶嵌在金子上则更能显示她存在的价值,大林是三湾知青中的佼佼者,是块发光的金子,金玉结合是自然天成。
现在,他望着紫玉那照人的眸子,举止无措,不知该说什么,这本书不是送给她了吗,为什么突然送了回来?
爱是纯洁的,有时候又是荒诞的,能使人似虚亦幻。随着与大林爱的升华,紫玉现在已经相信,白云飞日记之祸是姜棋所为。
紫玉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开始,她说什么也不相信姜棋这种人会做出这种事来,以至与大林争辩“也许是刘长民在骗你”。大林断定这是获得紫玉倾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伪造一封信,装在县委给他寄来开会通知的那个信封里,和紫玉说这是刘长民的秘书寄给我的,我求他帮忙弄清这件事,因为我答应过你为你弄清这件事的,你自己看吧。
紫玉看了这封信,心就颤抖起来,似乎看清了人世间一切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甚至想到,大进士能当上知青队的副队长绝不是有人说的因为他写了一篇讨好周青山的体会文章,周青山说得清楚,是上边定的,上边凭什么定他呢,这不很清楚了吗!陈淼的劝告尽管有些道理,说不上是大进士的指使呢,老实憨厚的外表藏着不老实的魂灵,更让人难以识破呀! 姜棋在紫玉心中曾有极坏的印象,后来又逐渐变得极好,那印象是多深啊,现在由极好又变成极坏,不是更深刻么!
“还你书!”紫玉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愠怒。
“……”姜棋哑然。
“大进士,我要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有副憨呆的面孔就能遮住丑陋的灵魂!”
“你……是在说我吗?”姜棋惊讶地正视紫玉一眼。
“当然,白云飞的日记本不是你交给上边的吗!”
“这……怎么可能……”姜棋不知怎样辩解,他的嘴真笨。
“不要再演戏了,你很会骗人,骗所有的人!但你再也骗不了我了!”紫玉说完转身离去。
紫玉不想把这件事说与别人,是因为大林有过善良的劝告,怕许红这样的人给他放血,他那单细的身板经不住三拳两脚,但她绝不想放过惩治教训他丑恶灵魂的一切机会,在今后的日子里。(87)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8)
碌碡湾知青传奇(88)
姜棋遭到中伤,心里难过极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去思去想,她怎么就认定云飞的日记本是我姜棋举报的呢?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就想一个人咆哮发泄,他把写字桌上的稿纸一把抓起来,要撕它个粉碎,被人中伤误解是多么痛苦的事啊!但他终究是有理智的,天下误会的事太多了,他确信猎人杀鹰、女人杀猫的传说都是真的,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这样想着,他的心绪平静下来,这时候,孟晓珍和赵万祥顶着飘飘雪花来到了他的宿舍。
那日,晓珍和紫玉书君说要把卖房子的钱支援知青队买稻种并非一时激情。她回去后和赵万祥说了自己的想法。赵万祥因女儿夭折,再加上那场高烧,大脑受到严重刺激,经过晓珍的精心护理和照顾,病情基本稳定,他不像一般精神不正常的人那样打人骂人,或者东跑西颠,一般的农活和家务活还做得来,只是神情呆木,似乎语言神经受到阻碍,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很有必要”或者“没有必要”。因此,当晓珍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说:“很有必要”就算定了下来。晓珍又找到买主和中间人高队长,提出能不能把房钱先付上,因有急事需要钱花。买主说先付也可以,但价格必须再降低一些。晓珍说那你提个数字,咱们商量。买主说再降低五十元,我明天就把钱给你送来。晓珍没做讨价,一口答应了。
今天,她和赵万祥就是专程送这四百五十元钱来了,她们先到队部去找大林,大林去了公社,她们又到了钱书君那儿,书君说什么也不收,并说我不过是队委会的一个委员,不能做主收你的钱。她们这才来找副队长姜棋。
姜棋听晓珍说是来交钱的,便问交钱的动机,钱由何而来,你们夫妇是否一致同意。他想避免人世间一切误解!
如果是别人一定不高兴他这样问话,晓珍则不然,倒觉得这个副队长办事认真,像个干事业的人。便把自己的想法和怎样提前收取买主的房钱一一说给姜棋。
姜棋听后说:“其实你们的事儿我早就听紫玉和书君她们说过,不过是想了解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你们的做法令我感动,这钱如果不收,也辜负了你们一番好意和诚意,所以我代表队委会把这钱收下,但一定要还的,我给你们写个收条。”
晓珍说:“不必了。”赵万祥说:“没有必要”。但姜棋还是十分认真地给写了一张收条。
这时大林和周青山推门进来了。他们听说孟晓珍和赵万祥是专门来送钱的,十分感谢地和她们握手。晓珍受到极大鼓舞,仿佛回到了亲人身边。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大林他们一定有事要商量,便拉起赵万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周青山告诉姜棋:“今晚咱们要开个队委会,传达公社唐主任关于咱们知青放假的事。上次许红他们到公社和唐主任说知青粮食不够吃,别看当时吵了架,可公社还很重视,经过研究,反正明年知青要独立建队,今冬没什么活可干,新盖的房子也不能住,就决定放假,过完春节再回来。”
姜棋听后,叹道:“这是逃荒!”
知青放假是唐玉军的意见。他主张知青放假确有逃避灾荒的意思,一个知青二百斤粮食说什么也不够吃,饥民最容易闹事,何况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呢。但更主要的是为了自己,那天许红质问他知青建房费的开销,他拿出那些条子本想镇唬他们一下,没想到许红竟敢把那些条子抢走。他气恼的同时也有几分害怕,因为那些条子里有好几张是他自己写的,还好,在公安助理的威慑下,他们主动送了回来,并且陪礼道歉承认了错误,这使他大为放心。然而,当他再次翻阅那些条子的时候,他自己都看出了破绽。由于粗心,忽略了檩木的数量,如果内行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里边的问题,为此他阵阵心悸。这些知青都是有文化的人,要是他们复制下来,一一核对,岂不露了马脚。如果仅仅是自己倒也无所谓,这里边还涉及县里的长民书记,有三十九根檩木是他借回家探亲的机会卸到了刘长民老爷子的门楼下。另外三十九根归自己所有。
他相信时间是化解人世间一切矛盾的良药,因为无论任何事情,人们总有忘却的一天,他也相信地点环境可以改变人们的意识,知青们一旦离开碌碡湾,就会有新的喜剧悲剧恶作剧在等着他们,这里的一切也许很快就会被他们彻底忘却,或者不再感兴趣。因此他决定给知青们放假,并且提出了一个十分有力的理由,说许红等知青三番二次因粮食不够吃而到公社闹事。这个理由确实奏效,很容易在会上通过了。李大林是三湾公社知青工作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他将不折不扣地执行公社的意见。
很多知青高兴放假,愿意回城和父母兄弟团聚。于是,宣布放假的第二天,不少知青打点行装,洗涮衣物,以便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一些,取悦城中父老、同学朋友。然后迫不及待地搭乘班车,归心似箭地返回县里了。
最后离开碌碡湾的是大林、姜棋和书君,临走以前和周青山等人又开了一次队委会,经大林提议并通过,由大进士姜棋和于天宝去完成购买稻种和聘请技术员的任务,为了节约费用,决定春节过后从县里直接去盘锦。周青山带来几张盖着公社和大队公章的空白介绍信,郑重地交给了姜棋。(88)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89)
碌碡湾知青传奇(89)
大林回宿舍时,外面窗台上放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里边有十八颗鸡蛋。饲养处的老饲养员告诉他说,是孙老太太送来的,等你好久也不见你回来,走时让我无论如何转告你,这是送你爹妈补身子的,那次她孙子小宝进城看病多亏你和你爹妈照料。
紫玉虽然不是班子成员,但她也晚走了几天,她想与大林同车回城,又要给皮二嫂等几个患有风湿关节炎和有腰腿毛病的婶子或叔叔大爷们针灸,因为初冬时分,不少人老毛病一起犯了,他们似乎离不开紫玉,让她晚走几天,再给扎几次,紫玉当然有求必应。姜棋想找机会向紫玉解释,云飞的日记不是我举报的。然而,紫玉不给他任何可做解释的机会。
大多数人把白云飞的事都忘却了,有些村民已经记不起那个因为在一个小本本上写了反革命言论、偷了大车店白糖而被戴上手铐抓走的知青长得什么模样。知青们也很少有人再提起白云飞到底能定何罪,何时才能返回碌碡湾的问题。只有紫玉、大林、小林和徐杰常常在自己的心里叨念他,或者梦中见到他,这是因为他们在各自的心目中,有一种根本无法抹掉的记忆。
知青们回到金山镇感到很新鲜,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呼吸城里这种带有煤烟味的空气了。大家忙着会同学、看朋友,当然也要接待来看望他们的亲朋好友,大侃插队见闻和自己经历的甜酸苦辣。紫玉和王兰到白云飞家去了两次,白母白内障越发严重,见到紫玉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泪流满面。她们好言相慰,说云飞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白母非常感激这两个姑娘来看望她,但对他们说的话并不相信,她情知这是在安慰自己。
大林自认非平庸之辈,他也看望白母一次,但最重要的是拜见刘长民。他本以为见刘长民一定很难,结果,刘长民听说是李大林,竟推迟了两个很重要的会议,腾出时间,十分热情地接见了他。他和刘长民说,准备用一两年的时间在碌碡湾干出点名堂来,以不辜负上次刘主任的教诲和希望、关怀和信任,当然也请刘主任千万记住昔日的许诺。刘长民很高兴,不仅重申了自己上次的许诺,并说在你种的水稻秧苗泛绿的时候,要组织有关人去碌碡湾开现场会。同时,让他以现身说法为应届毕业生做一次讲用报告,因为最近动员应届毕业生插队务农的事效果甚微,令他头痛上火。大林毫不推辞,用两天的时间准备了一篇能讲三个小时的讲用稿,经过刘长民指点,又改写了一天,然后在一中、二中大出风头,竟然有些收效。 一日,徐杰来找小林,说有几个同学请他们吃饭。这当然是件好事,绝无推辞之理。
这是金山县县城里最有名气的一家饭店——大众饭店。掌勺是很够水平的厨师,虽然都是常见的蔬菜,但经他一烹一调,色香味俱全,比碌碡湾五队饲养处老饲养员的手艺不知强多少倍。小林和徐杰毫无拘谨,要补一补一年来肠胃的亏空。
一席十人,大都是小林和徐杰的同班,只有东道主赵军、李红带了两个陌生人,一个叫周健,一个叫苗琴。
美酒佳肴,大家吃得很开心。直到即将散席,小林才弄明白,赵军宴请各位本有三层意思,一是为他和徐杰接风洗尘,叙旧谈今;二是祝贺周健和苗琴喜订终身;第三,也是最主要的,想通过苗琴向他姐夫刘长民美言几句,他的小弟今年毕业,也是插队务农的动员对象,无奈家父重病,身边确实需要人手,留城的申请已上报多日,听说近日就要研究,刘主任分管知青工作,可谓金口玉言,只要他亲笔在申请函上签个字,或者说句话,知青办一定照办。为此,赵军在散席之前,又敬苗琴红葡萄酒三盅,一再嘱咐,千万千万。苗琴把酒喝下,脸色粉红,许诺道:“能不能留城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和我姐夫好好说一说。”
小林望着周健,一直琢磨他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什么人说过。现在他弄明白了苗琴是刘长民的小姨子,由此想起了周紫玉,想起了白云飞,想起了那个日记本,顺着这个思路,他终于想起了周健这个名字。他第一次知道周健这个名字是听哥哥大林说的,就是他向大林追问经他手寄出去的那个大信封的时候,大林说里边装的是还给同学周健的一本书。他从未想追究和查证有无此人,有无此事,但今日竟这么巧,和周健同席用餐,所以,他想证实一下。
主食是米饭,服务员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碗,小林没吃,问周健:“周大哥认识李大林吗?”周健道:“当然认识,小学同学,中学以后我们不在一校,我比他大两岁,那时候他常常和我借书看。”
“是这样。”小林端起了那碗米饭。
周健问:“你也认识李大林?”
徐杰在一旁插言道:“他是李大林的弟弟。”周健笑道:“我说怎么觉着面熟呢,像!哥俩长得像。”说着拿起酒盅,要和小林碰杯。小林不碰,说:“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经我手给你寄过东西,你要想起来,说对了我们就碰一杯,如果想不起来,必须你先喝一杯,然后咱俩再碰。”
周健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说:“提示一下。”
小林说:“是我哥让我寄的,在碌碡湾。”
周健说:“葵花籽?要么就是奶粉!”
周健有几个插队的同学确实给他寄过葵花籽和奶粉,但绝不是李大林。他心里明明清楚得很,也许为了在苗琴面前显示一下,就这么胡诌起来。
小林摇头说:“不对,你再想一想。”
周健想了半天,确实想不起来,端起那杯酒喝了,问小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请老弟告诉我吧。”(89)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0)
碌碡湾知青传奇(90)
小林说:“给你寄还过一本书嘛!”
周健边摇头边摆手:“这就该你喝了,此事绝对没有!”苗琴在一旁笑道:“周健你这人也太实在了,就说有不就没事了。”
周健说:“我已经把酒喝下了,无中生有难道让我再喝一杯?他说错了、记错了就应该他喝!”
小林问道:“真的没有?”
周健道:“绝对没有,要么明天咱们和大林坐在一起,三头对面核证,如果是你记错了你请客,如果我记错了我请客。”
小林望一眼徐杰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名字,我喝一杯。”喝了这杯酒俩人不食前言,起身碰了一杯。他觉得一股热浪火烧火燎直奔心窝,心里难受得很,那碗米饭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小林不想再玩这种哑谜式的游戏,直截了当地和苗琴说:“我也有一事想求教苗大姐,我们一起插队的白云飞因为在日记本上写了怀疑林彪的话而被抓捕关押,据说那本日记最早是到了刘主任手里,你能不能给打听一下,是谁把那个日记本交给刘主任的?”
苗琴说:“这种事你打听它有什么用呢,又不关你什么事。”
小林说:“你不要考虑有没有我的事,你说你肯不肯帮这个忙吧?”
苗琴见小林两眼通红,语气严厉,便说:“帮,我一定找机会给你打听。”
大家见小林的样子,都说他喝多了,同时,也不愿在这种场合谈论这样的话题,便要退席。赵军也怕冲淡自己请客的主题,便宣布今日宴请到此结束,改日一定再会。
小林并没有喝多,他脑子清醒但心里难受。回家见到大林,便吼了起来:“你骗我!你让我寄走的那个信封到底是寄给谁的?”
大林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是退还给同学的一本书吗!”
小林说:“不错,你是和我说过,是退还给周健的对不对?”
大林说:“对呀,发这大的火气干啥,我看你是喝酒喝多了,不学好!”
小林吼道:“你没资格教训我,是谁不学好?你现在还在骗我,告诉你,我今天和周健在一起喝酒了。”说完,露出自信而得意的神态。
大林脸色陡然阴沉:“在一起喝酒又怎样?”
小林说:“我已经问过他了,他根本没借给你什么书,也没收到你还给他的书,你和他借书的事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大林站起来:“啪”地一声打了小林一个嘴巴:“好哇,你是在调查我吗!我寄的是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热心这件事!”
小林捂着被打红的嘴巴,愣了片刻,指着大林道:“你打,你再打呀!卑鄙、无能,你心怯了是不是?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热心!”
自小到大,大林从未打过小林,现在他确实有些后悔打了弟弟,但他也确实气恼得难以控制。你为什么就不理解你的哥哥呢!假如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有把握证实你的怀疑,你都不应该去问什么周健。儿时,我们弟兄遇事时总是心照不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了呢?难道我仅仅是为了自己吗!想到这些,他的语气明显地弱了下来:“我有什么可怕的!”
小林仍不示弱:“你怕了,我知道你那里装的是什么,是把白云飞送进监狱的那个日记本,对不对?!”
兄弟吵架,惊动了父母大人。爸爸妈妈来到他俩的寝室,指责道:“兄弟俩有什么话不好讲,干嘛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小时候都不打架,大了反而让爹妈操心!”
大林顾不上向爹妈解释,冲小林道:“白云飞蹲监狱不光是因为那个日记本,你知不知道,还有盗窃,盗窃集体财产,你明白不明白!”
小林吼道:“我明白,我知道!那箱子白糖是我和徐杰偷的!是我盗窃,他是在替我受过受罚受苦,你知道吗!你明白吗!”
爸爸妈妈同时睁大眼睛,他们不敢相信,盗窃二字和自己的儿子联在一起。
小林跪在父母面前:“小儿不孝,刚刚插队时偷了大车店里的一箱白糖,给父母丢了脸,不过早已知错,今后一定改正,请爸爸妈妈原谅。”爸爸妈妈不得不信这是真的,随后问起事情的经过。
小林羞愧地把怎样和徐杰进大车店,怎样让白云飞抓住,白云飞又怎样在胡队长拿到证据即将查个水落石出的时候,给了他一副新的手套,并替他们顶了罪名,徐杰他俩才幸免受到处罚的经过说个一清二楚。接着他怒视大林,说:“我怀疑白云飞那个日记本是哥哥寄给县里的。”又把同周健喝酒的情节说了出来。还说:“方才他已说了,白云飞蹲监狱不光是日记本的事,这就说明他已开始受到良心的责备,想淡化日记本的分量,现在你明白了,白云飞根本就没有偷盗过集体的财产,你该怎样呢!”
大林听了小林的陈述,心里也起了波澜,但他有能力克制自己,表情依旧,沉着地回答爸爸妈妈的问话,更主要是说给小林听的,“我早已说过,我让小林寄走的那个信封是退还给周健很早以前借他的一本书。周健没有收到也许是真的,谁也不敢保证乡间邮路不会有个丢掉闪失,不能因为周健没有收到书就断定里边一定装的是白云飞的日记本。我向父母保证,白云飞的日记本绝对不是我提供给县里的!”他的话缺少生气。
父母大人尽到了父母大人的责任,他们就这件事和两个儿子谈了许久,天下父母之心在这一晚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至,兄弟俩的隔阂在父母亲面前似乎也消除了一些,但在没有彻底弄清之前,小林心中的迷团根本不能解除。而且,从小林的神情上已经看出,倘若有一天能证实此事真是大林所为,后果绝不是吵架。
就在大林和小林争吵的时候,县组织组派员到碌碡湾去调查唐玉军使用知青建房费的问题。
小林写的那封信被转到刚刚接替陈新贤位子不久的姜伟男手里,按常规,姜伟男应该批转给分管知青工作的刘长民处理,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前不久陈新贤向他交待工作的时候,谈过碌碡湾,谈过那里出了一个白云飞,也谈到了刘长民对此事的过激态度,当然更谈到了刘长民自己做主、安排到三湾公社担任副主任的唐玉军。因此,碌碡湾在姜伟男的印象里极深,也出于对刘长民和唐玉军负责,姜伟男决定此事不通过刘长民,要亲自处理,他找到组织组的负责人,交待了任务。
在组织部门工作的人大都具有常人不具备的素质,接受任务的组织组负责人和两名干部,从布置任务的方式、场合、内容以及姜书记的语气,就理解了上级领导的意图,知道了本次任务重要的程度。他们很快赶赴碌碡湾五队,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甭说部分知青,一个知青也没见到,只好果断决定打道回府。
姜伟男听说碌碡湾知青已经全部放假,便说:“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搞清楚的,慢慢来,待知青假满后,还是由你们二位去调查,一定要把此事调查清楚。”(90)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1)
碌碡湾知青传奇(91)
22
转眼春节已过,城里的消闲日子他们也有点过腻了,这几天广播里报道毛主席会见了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这种国际间的大事他们很是关心,尤其《联合公报》和其它围绕此事的报道中谈及中美两国在台湾问题上的某些共识,说美国的武装力量要从台湾撤走,这使徐杰和小林大发奇想,解放台湾必将充实军队力量,国家近期肯定大量征兵。果真有传闻,说全县近日将开展征兵工作。他俩高兴万分,人生在世不能碌碌无为,应该当兵去,即使死在解放台湾的战场上也值得,便准备及早回三湾报名。
旧历正月二十五是假期的最后一天,知青们各显其能,手头紧巴的设法托熟人找关系搭蹭车,手头宽裕的就买车票坐班车,到二十八基本都回到了碌碡湾。
大林以知青队队长的身份,到各知青宿舍查点人数,以便安排生产和生活。大进士姜棋和于天宝根据假前的安排直接去了辽宁盘锦,此外,高亮、杨月明二人没有回来,郑海代他们请假,说他们二人因家中有事,大约晚回来一周左右,大林默许。接着,郑海拿出一份县人民医院的诊断书和县知青办盖着红公章的信函和一份《因病回城登记表》给大林看,并说:“我这次回碌碡湾是办理因病回城手续的,你是公社知青工作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请你多多帮忙,千万不要阻卡,日后老弟一定涌泉相报。”大林心里思谋:过去从未听说郑海有病,现在怎么突然得了肺结核?又一想,反正知青有病可以返城,这是上边的政策,管那么多干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也是个顺手人情,便满口答应:一定帮忙不阻不卡。郑海很是高兴。其实,高亮和杨月明并非家中有事。
春节期间,郑高杨三人频频接触。一天,三人聚在一起闲聊,想起碌碡湾一年多的艰辛,悔不当初报名插队。有几个拖着不报名没有插队的同学现在都找到了临时工作,据说一两年内就可以转为正式工人,十分羡慕。
高亮说:“知青插队满二年就可以招工。”
杨月明说:“招工是招工,可是指标十分有限,每年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按这个数字说,我们知青队每年只能走两位,要十二年才能走完。”大家叹口气,同感前途渺茫。
高亮说:“只要招工,咱们三人就互相提名,互相投票,这样才能早日离开碌碡湾,”他的提议博得郑海和杨月明的赞许,同时也让他们二人感动。
郑海感动之余,控制不住嘴巴,说出了一个秘密:“说起来咱们哥儿仨处得不错,实不相瞒,碌碡湾这个地方我一天也不呆了。”
高亮和杨月明同时问:“那你到哪儿去?”
郑海说:“办因病回城,然后干临时工,再想办法转正。”
高亮说:“办回城可不是容易的事。”
杨月明接着道:“再说你没病,人家怎能给你办理因病回城的手续呢!”
郑海狡黠一笑:“你们不是认识咱们上一届毕业的孙大个子吗,他是我铁杆朋友,传我一个秘方,只要一块香烟盒上的箔纸贴在后心,保证换回一张肺结核诊断书。”说着就把自己的诊断书掏了出来,给他们二人看。
高亮埋怨他:“有这种好办法为啥不早点告诉我们。”
郑海道:“现在告诉也不迟嘛!”
杨月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肺结核能传染,咱们三人同住一个宿舍,同在一锅抡马勺吃饭,我俩可以如法炮制,因病回城!”
高杨二人欢呼,表示近两天就到医院检查拍片,然后到知青办去办手续。因为这件事,高杨二人未能及时归队。
县人民医院一天内检查出两例肺结核患者后,便有金山镇流行肺结核的传闻。一时间,前来检查的知青络绎不绝,事有凑巧,确有另外几个真有肺结核的知青被检查确诊。
徐杰和小林背着其他知青到公社武装部报名,说要参军去打蒋介石,解放宝岛台湾。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份申请书,是他们为了表示决心咬破中指写的血书:我要当兵去,为解放全人类献身!武装部长虽然大为感动,却说,这是一年一度的正常征兵,没听说要去打台湾。还说,知青务农不足二年不能应征,这是上边的政策,你们应该继续在碌碡湾虚心接受再教育,如果明年征兵,再来报名。他们无可奈何地离去,遗憾自己不能为解放全人类的事业抛洒热血。
一周以后,高杨二人同时拿着《因病回城登记表》回碌碡湾办理回城迁户口手续。此事在碌碡湾知青中同样引起反响,都怀疑自己是否也传染上了肺结核,如果真的被传染,不是也可以办理回城手续吗。结果,经过检查,人人失望。大林和众知青好生奇怪,直到郑海他们离开碌碡湾几个月后,还时常念叨起这宗奇怪的事情,似乎是个永远不解的谜。大家共同得到了一点好处,郑高杨三人走时,把他们近六百斤的口粮留给了知青队。(91)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2)
碌碡湾知青传奇(92)
大进士姜棋和于天宝凭几张空白介绍信,和孟晓珍等人支援队里的七百元钱,乘汽车换火车,风尘仆仆地来到辽宁省盘锦市。
于天宝一张嘴把市知青办主任说得感动不已,惊叹这两位知青不辞辛苦,敢想敢干的革命精神,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请他们就此事为本市知青做一场报告。姜棋平时就讨厌什么作讲用作报告,认为这种事纯粹是赶政治时髦、虚伪的形式主义,所以他闭口无言。于天宝称时间紧任务重,况且我们种水稻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不能讲,待以后水稻成功,我们也松容下来,一定专程前来感谢汇报。知青办主任又是一阵感动,赞许他们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并说:“也好,但下一次一定要讲。”他亲自安排车辆,开具介绍信,并派得力干部陪同,到大洼县去购买稻种,聘请技术员。
他们花四百元钱买下三十亩稻田的稻种,短途运输乃至铁路托运的费用均由盘锦市知青办支付,还选派一名姓褚的技术员和他们一起到碌碡湾指导种植水稻。
姜棋和天宝为顺利完成任务而兴奋,乃至夜里久久不能入睡,不亚于柳青笔下梁生宝买到稻种时的心情。于天宝和姜棋开玩笑:“梁生宝买稻种时心里想着改霞(柳青《创业史》中的人物),咱们买了稻种睡不着觉想着谁呢?”姜棋说:“我倒想着好多人,不知大林他们这会儿在干什么,他们肯定惦着我们呢。”其实,他想的更多的是,紫玉还在误解我吗?于天宝的玩笑也拨动了自己的心弦,他没有迎合姜棋,想起了巧云,他和巧云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冬天了,肯定不会再去割柳条了。
巧云当然也在不时地想念天宝,见知青们都回来了,越发望眼欲穿,有时腆着隆起的肚子,在大门口一站就是半天,李青当然知道她在张望什么。李青现在内心有了矛盾,学会了发脾气,常常无故发火,打猪骂鸡。他的变化是随着巧云肚子的隆起引来别人的闲话而产生的。一直在打巧云主意的泼皮们十分敏锐地发现了巧云肚子的变化,有人说李青原来也有人种,只是发芽冒锥儿慢了些。但很快这种闲话被另一种闲话取代,有人自信地说,巧云肚里的人种绝对不是李青的!这种观点马上得到共识,并都盼着能早日目睹这孩子像谁,然后再找到享受了大家都想享受而没有享受到的那种艳福的人。李青听后,自愧无比,天底下绝对没有能保得住的秘密,即使是在没有任何文化的泼皮们的眼里。他有如搭别人的车赶路、借别人的灵魂维持自己残疾的躯体或者借别人健康的躯体来维持自己不完整灵魂的感觉。他心里极不平衡,但既不能怨恨给自己出了主意的拐腿老爹,又不能怪罪无微不致关怀体贴自己的巧云,便随意寻找发泄郁闷的对象。巧云心里也明白,李青是吃完猪肉口渴时喝了凉水,当时愿意、舒服,过后拉稀不好受。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和李青说:“你心里不要难受,天宝兄弟回来以后,我只和他再见一面,说句话儿,以后不再让他来家了。”
姜棋没有改霞式的人让他去想,也没有巧云式的人让他去想,可是有个让他想不到的人在想着他。
当姜棋和天宝领着褚技术员回到碌碡湾时,姜棋的宿舍空无一人。郑海、高亮、杨月明以最快的速度办妥了因病回城手续,已于三日前告别了碌碡湾和朝夕相处一年多的各位知青。已是夜晚,空荡荡的宿舍使他有点发毛。但凡事有弊则有利,有利则有弊,一个人也好,可以肃肃静静地整理那些有关伤心河的传说,去读书,读那些让他想放也放不下的书。正当他遐想联翩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少女轻盈地走了进来。他以为幻视,扶了扶眼镜,定神细看,是皮二嫂的女儿小花。仅仅过了一个春节,小花似乎长大了许多,女性的特点突然明显增多,孩子气突然减少,直观上就令姜棋吃惊,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小花说出的一番话。
“姜大哥你回来了?”小花十分甜蜜地问道。
“是小花呀,就你一人在家吗?”
“俺爹和俺妈去看姥姥了。”停顿一下问道:“姜大哥是不是也像高亮他们一样回来办手续呀?”
姜棋已听大林他们说过高亮等人的事,便说:“听说他们得了肺结核,我没有病办什么手续呀。”
小花越发高兴:“这么说你是不走的了?”
姜棋说:“当然不走。”
小花略有羞涩:“我听小喇叭常说,知青要在农村扎根,安家落户,像咱湾里人一样,种地养猪喂鸡,也要娶媳妇生孩子,这是真的吗?”
姜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花问这些事干什么?”
小花说:“我今年十七岁了,我爹妈说我该嫁人了,他们去我姥姥家就是为我托媒人去了。我看不上湾里那些球球蛋蛋的孬小子,姜大哥要想在这儿安家落户,娶我当媳妇行不行?” 姜棋惊诧地望着小花,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敢相信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对待的小花,竟有如此胆量和勇气,这么简单、这么认真、这么直接,毫不隐讳,没有任何浪漫色彩和卿卿我我地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之所以说是问题,因为她既不是求爱也不是吐诉衷情,只是要给自己当媳妇。
他不想伤害这位纯真少女的自尊心,在考虑怎样回答她。小花未及他作出回答,接着说:“我知道我没有文化,不及城里来的知青大姐们,可我干活行,种地、养猪、喂鸡做饭我都做得来。我妈说过,女人嫁人就是侍候男人的,我一定会好好地侍候你一辈子。”
姜棋不能再不说话了,便说:“小花,你才刚刚十七岁,这么小怎能就想嫁人的事呢?”小花说:“我不想我妈我爹也想。十七岁就不小了,湾里不少比我小的都订了亲,有的
十七岁就出门子了。”
姜棋又说:“你十七岁,我二十二岁,咱俩年龄差这么多,是不般配的呀。”
小花辩驳道:“我爹比我妈大五岁呢,咱们也是差五岁嘛。”
姜棋说:“我们知青和你们不一样,今天在碌碡湾,明天说不定到哪儿去呢,知青不能过早考虑结婚的事的。”
小花说:“这么说姜大哥还是要走的,怕我拖累你呀!”
姜棋解释道:“小花妹妹你不要误解,姜大哥只是不想很早考虑这样的事,城里人非得二十七、八岁才考虑结婚的事呢。”
小花说:“那我明白了,我也可以到二十四、五的时候再嫁人,到那时你要是还在碌碡湾我就嫁你做媳妇,行不行?”
姜棋说:“这是很远的事,你们湾里的姑娘哪有那么晚才嫁人的呢,你爹妈要是给你找到一个满意的人,你就嫁给他。”
小花固执地说道:“哼!我才不呢,和你们城里人一样,不过早地考虑嫁人的事。”说着,出去给姜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黄米面豆馅包,这是春节时的年食,皮二嫂走时把最后仅有的几个留给小花,小花没舍得吃留到今天,见姜大哥回来便给他放到锅里,灶下添了柴。(92)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3)
碌碡湾知青传奇(93)
姜棋心里热乎乎的,说声谢谢你,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花站在一边很开心地笑,待姜棋吃完,她收起碗筷,神秘地嘱咐:“不管姜大哥要不要我,今天和你说的事,你都不要和别人说出去。”
小花有湾里姑娘的天真和纯洁,没有城里姑娘的浪漫和委婉,她对大进士姜棋的好感最初是姜棋送她白布的那天。而后她渐渐发现,大进士为人老实,心眼好,从不说脏话,不像郑海他们油口滑舌装腔作势瞧不起湾里人。
湾里女孩早熟,她曾想将来自己嫁人就嫁这样的人。后来她听人们说,有不少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到农村插队的知青哥知青姐们,在农村找了丈夫或娶了媳妇,小喇叭里也常说知青要在农村扎根,安家落户,她认为安家落户势必要嫁人娶媳妇,别人能做的事我为什么就不能做,所以就有了这种想法。当她爹妈流露出要给她张罗婚事的时候,她就决定等姜大哥一回来,就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然而,她见郑海、高亮、杨月明他们得了肺结核,几天内就匆匆离开她家,离开碌碡湾以后,马上担心姜棋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很快离开碌碡湾。这成了她的心病,为此专门问过书君,说姜大哥为啥还不回来。书君告诉她姜棋外出买稻种去了,过几天就回来。她这才略有放心。今天,她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虽然效果不理想,但她天真的希冀绝没有破灭。
大进士姜棋反复咀嚼小花那些话,由最初的惊诧逐渐恢复到平静,她毕竟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迟早她会知道今天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天真,她一定会找到自己婚姻的归宿。
技术员老褚在周青山、大林等人的陪同下,看了知青队所有的土地,根据土质地势,确定了种水稻的具体地块,然后认真地告诉知青们,怎样平整土地,怎样打地埂,怎样修田间的上水渠和排水渠。也选定了培育秧苗的母地。然后说培育秧苗时需要塑料薄膜,我回大洼筹办,你们按我说的办法去组织人力投入生产。
大林忙于跑大队、公社,乃至通过各种形式向县里的刘长民主任汇报。组织生产的事自然落到姜棋的肩上。他按褚师傅划定的地理位置和面积,按比例画了很多农田基本建设的草图,稻田由上水渠和排水渠分隔成大小相等的方块,长宽距离,水渠的高矮深浅都标得清清楚楚。周青山识字不多,见图纸画得好看,赞不绝口,说我只管大田的事,稻田的事统由姜队长负责指挥。他在大会战工地当过副总指挥,因此指挥两字常用,而且有时用得十分贴切。 当地村民听说知青们独自成立了知青队,并且得知他们要种湾里人从没见过的水稻,新鲜极了,常有人到知青宿舍聊长问短,都想早一点看看这水稻是高的还是矮的,是扁的还是圆的,当然更想及早品尝这块土地上长出的白米是什么滋味。
大进士姜棋自从回到碌碡湾,一直未见工长姚老九,便问前来闲聊的村民,村民说姚老九娶了一个三道梁十七岁的小媳妇,不知咋地,小媳妇挨了姚老九的打,每天寻死上吊,姚老九看着她,脱不开身。
姜棋很早就听过当地村谣:头道梁的葱、二道梁的蒜、三道梁的姑娘不用看。姚老九二十八岁的光棍汉找个三道梁的姑娘绝对是他的福气,他不明白为什么结了婚就打架,新媳妇为什么要寻死上吊。
姚老九的事在碌碡湾逐渐成为热门话题,因此,大进士及众多知青也就明白了。大进士姜棋与其他知青不同的是,他为十七岁的小花多了一份担忧。
正月里姚老九选了一个吉日,办了婚事。人们争着抢着看新媳妇,看三道梁嫁过来的漂亮姑娘。这姑娘果然如花似玉般的好看。结果不少人遗憾地咂嘴:这姑娘给姚老九当闺女还差不多,年龄形象悬殊太大。新媳妇姓刘,今年十七岁,订亲时她就死活不同意,她爹妈本事用尽,因为她哥哥也要说媳妇,女方要五百元彩礼,到何处去寻弄?硬逼她嫁过来。吃了喜酒,闹了洞房,睡觉时刘姑娘满面愁容不脱衣服,姚老九先前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熬了一夜,第二天依旧如此,姚老九怒道:“我花近千元娶你就是摆在这儿看你这张哭丧脸的吗!”说着就动手动脚,姑娘死活不依,姚老九枉费心机。第三天,惊动了姚老九的爹妈和住娘家的妹妹,妹妹说自己是过来人啥都明白,竟和她妈一起过来大施恐吓,威胁之能事……姚老九完成了新婚男儿该干的事。姑娘觉得受了污辱,欲哭无泪。第四天早饭后,姚老九卷根旱烟出去闲逛,她找根绳子在新房的房檩上上吊,多亏姚老九的妹妹及时发现。为此全家乱了套,他妈说他无能,整治不了女人,他爹乱发脾气,他妹妹破口大骂刘姑娘是下贱货,不知好歹。他却大施淫威,揍了刘姑娘一顿。尽管如此,刘姑娘誓不低头:“你们姚家的人都是牲口,我死也不做你们姚家的媳妇!”有人看见,新媳妇出来撒尿姚老九还在后面跟着,新媳妇走路时一瘸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93)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4)
碌碡湾知青传奇(94)
姚老九打他媳妇的事每日萦绕在大进士姜棋的心中,一闭眼睛,一个一瘸一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十七岁小姑娘的形象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姑娘就是小花。
这位从不关心政治的人决定要管一管这件人间不平之事。他在队委会上和知青中说了自己的想法,周青山说这样的事湾里多得很,大林说这种事不是该我们管的事儿,书君和王兰倒是十分同情那位刘姑娘,紫玉后悔当初不该借给姚老九一百元钱,想不到这位平时还算像回事的生产队领导竟能做出如此不通人性的事来。
姜棋、王兰和书君决定以个人名义到大队和公社去反映情况,让他们出面干预,封建买办婚姻、媒妁之言在中国已成历史,为什么在这里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何况十七岁的女孩子嫁人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到了大队,大队干部说,在湾里这种事决不是什么稀奇事,你们知青就不要管了。姜棋气得咬牙切齿,大队干部竟如此麻木不仁!他拽着王兰和书君又到了公社,公社的民政助理翻出一叠婚姻登记材料,找到了姚老九那份,慢条斯理地说:“介绍信上说姚老九的媳妇二十岁,符合婚姻法,你们反映的情况不真实。丈夫打老婆的事太多了,我们要是连这种事也管的话,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
王兰说:“要是有人在介绍信上作弊呢?”
民政助理说:“这种情况当然也不能否定,但我们只认介绍信,没有人手,也没有时间去一个一个地调查。”他停顿一下,用极友好的口气说:“像姚老九这样的光棍汉,说个媳妇极不容易,两口子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我见得多了,你们是不是就不要管这种与你们没什么关系的事了。”姜棋、王兰和书君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可说,只好愤愤离去。
姜棋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嗓子眼好像扎了一根鱼刺,十分难受,他觉得姚老九媳妇的悲剧要在小花身上重演,因为那天皮二嫂夫妇回来说他们已经见了小花姥姥家那儿的媒人,媒人说正好有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托她介绍对象。皮二嫂见过那个小伙子,看样子很满意。如此推断,小花若是嫁给这个人,虽然不像姚老九比他媳妇大十一岁,但也差七八岁,如果这人通情达理,能体贴理解小花还好,要是也像姚老九那样不通人性,岂不毁了小花一生。他曾向皮二嫂好意进言劝阻,但皮二嫂说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湾里人的规矩,大个七八岁不算大,竟然举出姚老九的例子,说姚老九比他媳妇大十一岁呢!他不知小花对此怎想,但他相信小花绝不会顺从,更何况她在自己身上还寄托着天真的幻想呢,这使他更为难过,无法在这让人头痛的既简单又复杂的忧虑中解脱出来。
出了公社大门,迎面走来三人,姜棋、王兰和书君凭经验判断是三个知青。果然不错,他们打听许红的住处,说是河口县的知青。姜棋指给他们去找许红的路,便和王兰、书君一起边走边骂大队和公社的干部,说吃老百姓种的粮食却不给老百姓做事!走到三岔路口,从公路上又走来一人,姜棋近前认出,此人竟是陈淼,王兰和书君也认出了他。
陈淼这次没有骑驴,是搭乘一辆货车来的,他神情紧张地问姜棋:“你们见没见到有三个知青来找许红?”
姜棋说:“方才有三个人打听许红的住处。”
陈淼说:“咱们赶快去许红那儿,去晚了他们别打起来。”
王兰和书君十分吃惊,姜棋问道:“他们是来打架的吗?”
从陈淼的嘴里得知,这三个知青是河口县本地知青,最近他们县里在知青中招工,在分配指标上,当地知青和京津沪三大城市的知青产生矛盾,还发生一次斗殴流血事件,本地知青吃了亏。他们想起去年夏天关于碌碡湾知青许红的传说,便要来会会,要请他去河口县帮忙打架,以示我们当地知青并非没有能人。还说许红要是不来,就和他比试比试,看他到底有何能耐,以了却一桩夙愿。陈淼是他们青年点的负责人,得知这个情况去阻止他们,可是他晚了一步,那三位知青已搭车奔向碌碡湾,还好,他也截了一辆车,追赶而来。
姜棋急匆匆引陈淼来到了许红宿舍。
此刻,他们正端坐在炕上喝茶,陈淼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那三位知青中的一位,是金山县和陈淼一起插队到河口县的,他和许红早在毕业前就在拘留所里见过面,只是互相不知姓名,现在见面说起来也算老朋友。当他们说明来意的时候,许红轻视地笑了一笑:“你们太幼稚,这种事哪是靠打架打出来的,只能是越打越糟。有劲要往正处使,就像我在联防队时那样才行。如果你们不服我,要比试比试也完全可以。”说这话时,他把上衣的扣子解开,撩起内衣,让他们看他前胸斑斑点点,一条一道的刀伤,说:“我都死了好几回了,难道还怕你们几个?”那三位知青见许红果然不凡,十分佩服,不再提比试的话,并就此成了朋友。但请教许红:“依你之见,我们该咋办,难道就让他们逞能不行?”许红便和他们大侃应该如何如何,怎样怎样。(94)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5)
碌碡湾知青传奇(95)
这时姜棋和陈淼进来。那三位知青一见陈淼露出一丝惊讶,陈淼说:“今早你们刚走,我也截了一辆车,来追你们,这儿的知青都是我的朋友,你们千万不要胡来!”那三位知青知道陈淼的用意后都哈哈大笑,说大家谁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那三位知青已经十分信服许红的种种高论,决定回河口县绝不再去打架,要以上次挨打吃亏为由,去左右权贵、疏通渠道、争取指标。并答应许红的挽留,在碌碡湾玩两天。既然大家思想上已经沟通,并且气氛融洽,大进士姜棋便拉着陈淼去他宿舍聊他们感兴趣的事儿。 陈淼发现大进士姜棋情绪不佳,便直言相问:“是不是姜兄眼下有不快之事?”姜棋便把小花的事及姚老九娶媳妇的事,以及他刚刚和王兰书君去大队公社反映情况的事一股脑地说与陈淼。陈淼思谋一阵儿说:“这事老弟倒可以帮忙。”
姜棋急问:“老弟有何高见?”
陈淼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重申此乃阳谋并非阴谋。
姜棋得知要那三位知青出面,连说:“妙、妙!明天就办。”
第二天清早,三个干部模样的陌生青年人到了姚老九家,吆五喝六把他们全家人,包括新娶的媳妇刘姑娘通通叫来训话,说:“我们收到了群众的反映信,说你们虐待妇女。我们是县里派来的干部专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其中一位要掀起新媳妇的内衣验看有无伤痕。新媳妇激动地抖成一团,指着发青的脸,意思是说不用看身上,看看这脸就行了。那人便没有再坚持验身。
姚老九早吓得在一旁打牙鼓,他爹他妈和他妹子从未见过这阵势,恨不得磕头作揖,一起表示:“今后绝不敢让姚老九再碰他媳妇一指头,如果今后再犯,愿听政府衙门处治发落。” 那三人中有一人说:“现在都是自由婚姻,绝不允许父母包办和买卖婚姻,你们这桩婚事能不能维持下去,要看新媳妇是什么态度?”
那刘姑娘如遇救星,已不再发抖,坚定地说:“俺这亲事都是父母包办,是买卖婚姻,俺自己不同意,今儿个就要回家去!”那三人轮番追问,新媳妇还是这些话。便宣布:“既然女方不同意,婚姻到此就解除了。”并指着刘姑娘说:“现在你就可以回家了。”
姚老九哭丧着脸说:“俺娶她花了不少钱呢,三位领导得给我讨要回来。”
“买卖婚姻,花多少钱活该!”一人怒斥道。
刘姑娘把自己的随身衣物包进包袱里,怕事有变故,当即随这三个干部上了公路。
此事惊动了碌碡湾,自然也传到了皮二嫂的耳朵里,好长时间没提小花的婚事,男方几次提出要来相亲,她都找理由推辞不见,男方说她没有诚意,要另找别人,她没说什么。
大约过了一年时间,姚老九受人启发才反过神来——解除婚姻要办离婚手续。他找到公社,才知县里根本没有来过人。没办离婚手续,婚姻仍然有效,他找到岳丈门下。也许他良心有了新的发现,到底办了离婚手续。苦了姚老九继续打光棍,失眠症也更严重了。可怜他咋也想不明白那三位干部从何而来。
23
难耐的寒冬过去了,野地里的苣荬菜已经钻出紫绿色的芽尖,湾里人又见到了希望。
这是公元一九七二年早春,知青们根据褚技术员的指导,平整土地,修水渠,在育秧地里撒了种子,盖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塑料薄膜,等待种苗发芽出土。
农活稍有松闲,队委会决定知青们集中两天时间搬家。碌碡湾的知青除了白云飞和最近因病回城的郑高杨三人外,还有十八名。分散在响水湾、碾子湾的老知青有九名,他们也同时搬来。
知青没有什么家产,无非是一卷行李、一个木箱或者一个旅行袋,不到一天就搬完了。 知青们大都三人一个宿舍,因为房间充足,孟晓珍和赵万祥夫妇是惟一一对已婚知青,他们二人自然住一间。技术员老褚享受最高待遇,自己住了一间,周青山和贫下中农带班人共住两间,余下三间备用,知青们皆大欢喜。
姜棋搬家时,小花过来帮他整理杂物,眼中含着泪花儿,好像姜大哥这样一走,她说给姜大哥一人听的那件心事和愿望也就跟着姜大哥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间屋子里,她在失望中又产生一缕新的希望,说:“姜大哥,要是你们知青队有我能干的活儿,能不能让我去。”她怕姜棋误解,又补充道:“只是干活,没别的意思。”她现在已经觉得,那日和姜大哥说的事情可能是非分之想。
姜棋点头答道:“如果有这种机会,一定让你去知青队!”
小花开心地一笑。
知青们集居在一起,麻烦事也接踵而来。首先是一次做三十多人的饭菜谁也没有经验,队委会安排了何美琴和李云章两名女知青当炊事员,不过一周,她俩同时提出辞职,因为他们受不了一些男知青的谩骂和女知青的白眼,有人说软有人说硬,有人说咸有人嫌淡,尤其何美琴人缘不好,有些男知青肆无忌惮,骂她心里不知想着谁,做出的饭菜不如饲养处老饲养员熬的猪食。好在何美琴撒泼的毛病已有收敛,否则不知会有多少出好戏看。更主要的是有些知青借此由头浪费无度,无论周青山怎样苦口婆心大会小会强调,可一些人依然我行我素。如此下去,本来很不充裕的口粮,很快就得吃光。
此外,徐杰不知又从他姐那儿弄了多少出口转内销的衣物、食品和针头钱脑的小玩意儿,招引不少村民或买或看或拿鸡蛋换。有人说丢了衬衣,有人说丢了大头鞋,又有人说丢的东西都是徐杰偷走当出口转内销的东西换鸡蛋吃了。凡此种种,队委会不得不开会研究吃饭问题,乃至知青队的队规队纪。(95)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6)
碌碡湾知青传奇(96)
队委会又充实了一名委员,是响水湾来的老知青贾成,他们五人开了大半夜会,最后决定让孟晓珍和王兰做饭。姜棋提议,把皮二嫂的女儿小花请来帮助做饭,农村的孩子能吃苦做活细致,又懂节约,大家一致赞同。还规定今后吃饭要凭票购买,每月定量,以限制浪费。但饭票也是个问题,书君说县里有个文具商店,出售印好的饭票和菜金券,有人回城时可以购买一些回来,暂时可以用白纸写上黑字再盖上红公章代替使用。还研究了人事问题,决定让周紫玉当知青队的会计,于天宝当保管。让人头痛的是队规队纪,直到散会也没讨论出头绪来,只决定有针对性地找徐杰谈一次话,提出批评,令其改正,这个任务由周青山以贫下中农带班人的身份出面完成。
塑料薄膜下面的稻种发芽出土,长得油黑发亮,老褚说从出土的秧苗看,绝不次于大洼县的上等水稻,要不失时机地施肥、出苗、插秧。活儿一累,闲事就少了,知青队的生产生活步入正轨。
小花欢天喜地到知青队做饭,她除了爹妈不在城里和脑子里不懂几何代数以外,基本知青化了。她爱穿的衣服都是知青姐们送给她的,也每天刷牙,擦润面油。大家把她当成小妹妹,愿意送各种东西给她,讨她天真一笑。她拥有的奢侈品比别人还多。她勤快热情,博得所有知青的好感。晓珍忠厚温柔,王兰泼辣直爽也同样赢得大家的信任,在吃饭的问题上,已无人吹毛求疵,像骂何美琴那样怪话连篇。在小花的提议下,她们抓了猪崽和鸡雏,房前架上篱笆栽了葱蒜,种了豆角青椒和窝瓜,一派生机。
许红是篮球高手,常常遗憾这院子里没有篮球架子。他想找当地的木匠做一副,又苦于没钱,便又想起当初建房那五千元到底有没有剩头。
这件事像白云飞的事一样,虽然表面上无人议论,但有些人绝对没有忘记。县组织组的那两位同志,听说碌碡湾的知青早已归队,搬进了新房子,便再次来到三湾公社。按他俩事先商量好的方案,和公社第一把手高主任说是来考核公社干部的。高主任把他们介绍给秘书黄清,说既然是考核公社干部我们理应回避,一切考核活动都由黄秘书安排。组织组的同志便首先召集些一般干部了解公社几位主要领导的思想情况和工作实绩,然后不用黄清陪同,来到知青队。许红、国舟、小林等人感觉到组织组来人可能与唐玉军的事情有关,主动反映情况。大林是队长,自然要接受谈话,他从谈话的内容上分析,意识到他们来碌碡湾的真实目的,向唐玉军做了汇报。唐玉军有灵敏的政治嗅觉,他听说组织组来人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重新翻阅改写了的那些条子,以防组织组的人查阅。他胸有成竹,他不信组织部门的人会有充足的时间到卖主那里去一一核实,况且这么长时间了,即便找到卖主,小有差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刘长民事先没和自己打招呼,已说明此事有更复杂的一面儿。
唐玉军对大林的表现十分满意,告诉他,他入党的问题党委已经考虑,很快就要填表,希望他今后继续多靠近组织,多靠近领导。还告诉他,他已把碌碡湾知青队种水稻的事向县里的长民主任做过详细的汇报,刘主任要亲自带队组织县里的有关人员前来碌碡湾知青队参观学习推广,让大林有所准备。大林在十分兴奋的状况下离开唐玉军。
当组织组的人找到唐玉军本人的时候,唐玉军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那些按着红手印的条子。组织组的人把这些条子登录在笔记本上,当天中午,他们与小林提供的复制件一一核对,马上发现问题。他们判断:不是唐玉军从中做了手脚便是知青们无中生有。两人进一步分析,还是唐玉军做手脚的可能性大。于是他们决定到响水湾和碾子湾走一趟。
唐玉军把组织组来人的事从电话上报告给刘长民,刘长民略带惊恐地问查阅结果,唐玉军似乎很把握地说,绝对没有问题。
刘长民虽然十分信任这位老同学、同乡,也是朋友,但这次他做贼心虚,心里忐忑不安。他对年轻的姜伟男有了新的认识,他是第二个陈新贤,自从他到金山县当第一把手,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刘长民总想主动接近他,而他在大面上彼此尊敬,相互客气,但私下里从未多说一句话,让人琢磨不透。通过这件事,他断定陈新贤离开金山县的时候一定向他做过某些交待,他派人去三湾公社查唐玉军就是针对自己的,也许那几十根檩木的事已经败露,有点后悔当初不该为贪图这点小便宜去暗示唐玉军。他联想起前两天收阅的知青简报:云南某县一知青工作干部因贪污五百元知青安家费被判刑,黑龙江某生产建设兵团干部利用职权奸污女知青被判无期……想到这些,他后脊发凉,考虑挽救措施。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要考虑处理此事的第三步,第四步,他认为凡事如果只看到第一步或者第二步那叫鼠目寸光,能考虑到第三步或者第四步才算远见卓识。于是他打电话告诉唐玉军,说碌碡湾知青队建房费的事我只是行使了批拨经费的权力,下边无论出什么事你都要妥善处理好。你是分管三湾公社知青工作的,你有权力支配这五千元建房费。
一个我字,一个你字已把问题点透。唐玉军虽然心里在骂娘,但不得不考虑如果真的出现问题该咋办。
唐玉军思前想后,几十根檩木虽然事情不大,但真的被查出,就不仅仅是个名声的问题。同时又想,到底是谁对这件事感兴趣呢?公社干部和湾里村民绝无这种雅兴,周青山、李大林即便有些怀疑,他们绝对不敢向上级反映。最后他想到两个人,一个是周紫玉,一个是许红。因为自己为讨好刘长民干预了大队让周紫玉当赤脚医生的决定,她肯定对自己有意见,并且意见很大。许红那一次和自己吵了起来,还抢走了那些条子,后来虽然承认错误主动送来,但他的眼神说明不服气。唐玉军想到这里,萌生一个想法,扬汤止沸莫如釜底抽薪,周紫玉不是做梦都在想当赤脚医生吗,干脆满足她的要求,只要他一句话,大队就会马上安排。许红呢?让他到碌碡湾小学去教书,前两天小学校长曾说急需一名教员。无论赤脚医生还是民办教师,每月都可以享受五元钱的补贴,更主要的是免去面对黄土背朝天的艰苦劳作,他们肯定会感激自己,就不会抓住这件本来就没有什么确凿证据的事情不放了。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好处是为知青工作现场会充实了内容,知青们改旱田为水田种植水稻虽然是开拓之举,但仅此一项未免有些单调,若充实了这些内容,就显得丰富多了,也能显示三湾公社知青工作抓得好,也反映了自己的工作实绩,为自己脸上贴金。
他没有像其他人事安排那样先去找大队干部,而是通过大林先找了紫玉和许红,亲自和他们谈话,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们,紫玉和许红喜从天降,当然十分高兴,许红说了不少感激的话,紫玉只说服从上级领导分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不明白唐玉军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也有一番感慨:有些事当你特别想做的时候却怎么也做不成,不想做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找到你的头上。
唐玉军的小算盘只打对了一半,或者说打迟了,当紫玉背着药箱走进合作医疗站,和赵大姐、张耀先一起工作的时候,当许红走进碌碡湾那几间简陋的小学教室时,县组织组的两名同志已转完了响水湾和碾子湾,调查完了曾经出售给公社檩木的十几位村民,调查的结果证明,部分知青的举报信是属实的,公社购买檩木的总数和知青建房使用的总数差七十八根,合款四百六十八元。碾子湾一村民说,最后一次拉运檩木时是从他家拉走的,是县水利局的一辆卡车,当时公社的唐主任还坐在车楼里,碌碡湾在东边,他们的汽车却向西开走了。他们弄清这些情况直接返回了县城,又找到县水利局汽车司机,正是那位自称是工人阶级的赵刚。也许这正是工人阶级的正直纯朴,他一点也没有隐讳,并得意地说,我是在碾子湾拉过一车檩木,你们知道是给谁拉的吗?是给县里刘主任和三湾公社的唐主任拉的,唐主任当时就坐在我的车楼里,要不信你们去问问他。他说的时间、地点、数量和他们掌握的情况完全吻合,组织组的同志拿出一张信笺,让他写个证明。此时赵刚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一想,给县委领导出车,决不会犯错误,便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证明。(96)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7)
碌碡湾知青传奇(97)
周紫玉当赤脚医生可谓投其所好量才使用,而许红当民办教师简直是让铁匠做木匠活儿,他生性坐不住,闲不住,犹如鲁智深初入寺庙当和尚,别人看不惯但说不得,只好由他胡来。他领着一帮三年级的娃娃到伤心河去捞鱼摸虾,戏水打闹,并声称是走出课堂搞教育革命。老校长年近花甲,实在看不下眼又管不了,准备到公社再找唐玉军,能不能换个另外知青来?没等他去公社,公社倒派人来找他,说县里来了通知,本月二十号在三湾公社召开全县知青工作现场会,其中一项是知青走上讲台,参预农村中小学教育革命,以许红当民办教师为具体典型事例,请他安排许红写一份讲用材料,届时在现场会上给与会代表讲用。并再三嘱咐,讲用材料一定要突出知青在农村大有作为这个主题,要理论联系实际、要生动…… 这是公社唐玉军主任的指示,县里分管知青、文教等工作的刘长民主任将亲自到会,无论有什么困难也要按时按质完成这项任务。来人没给老校长一点说话的机会便一扬手告辞。老校长一筹莫展,这种事他已经历过多次,想推是推不掉的,只好找许红交待上级的意图,让他自己去写,愿意咋写就咋写,愿意咋讲就咋讲,等现场会一过,再去找唐玉军要求换人。
这种事难坏了许红,他平时连一封信也写不完整,怎能写就这样高标准的讲用材料呢,他去找大进士姜棋帮忙。
姜棋是知青队里最忙的人,把整理伤心河传说的时间都挤没了,他除了指挥三十亩水稻秧苗的培育和安排有关生产活动以外,还查阅了大量有关改良土壤,北方水稻种植技术,包括土地土质的选择,水资源利用,底肥追肥肥种的选用,株距行距的确定和插植等资料。这些生产技术本来褚技术员都懂,轻车熟路,只要老褚传授一下即可,但他认为碌碡湾不是大洼,有自身的生态环境特点,不能把大洼的经验照搬照用地拿过来,在研究这些资料的同时,每天要做秧苗生长记录,无论碌碡湾知青队种植水稻成功还是失败,他要撰写一篇硝碱地质种植水稻的论文,第一部分是秧苗培育,现在已经列出提纲,需要的是实际例子,因此,这几天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稻田的观察、分析与实地操作上。再过几天就要出苗插秧,现在秧苗长势极好,他阵阵欣喜。
许红让他帮忙写讲用材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他讨厌讲用,他认为这种活动是毫无价值的形式。就像他做人做事一样,他追求的是自身的存在和价值,自己做事不是给别人看的,更不能为了给别人看而去做事。做了好事不讲,人们才认为你伟大,反而,你做出再伟大的事,总是挂在嘴上,人们一定会认为你渺小。所谓讲用无非是人为地道德化了的虚伪和自私,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造作手段。他不理解此风为何会不断蔓延,反感到了极点,便有生以来第一次拒绝别人的请求,说:“当教师的是你而不是我,你心里想的什么做了什么我怎能知道,这种忙我怎能帮得了,还是你自己动笔去写吧。”
许红说:“我要是能写就不来找你了,你不知道我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可以讲给你,就求老兄这一次,下不为例怎么样?”
姜棋还是推辞不写,许红又说:“你是副队长,是领导,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嘛,如果因为我没有材料不能讲,上边责怪批评也有你的责任,你要不帮忙,我就找上级领导,弄不好上边还要指派你来帮忙,谁不知道你是碌碡湾知青队绝无仅有的笔杆大秀才呢!不过那时,人情可就不记在你身上了。”
姜棋实在耐不住许红的纠缠,只好违心答应帮忙,但反复申明今后再有此类事情千万不要再来找我,让他现在就讲一讲他当民办教师以后的想法做法。
许红见姜棋已经答应,便把自己如何组织这些孩子捞鱼摸虾,打架玩耍,特别是男孩子打架,他不仅不去制止,而且怂恿双方要勇敢,打赢的他表扬是英雄,失败的他批评是狗熊等事讲给姜棋,并言称:这是落实德、智、体全面发展方针,搞教育革命的第一步。
姜棋哭笑不得,说:“要按你的想法去讲非砸锅不可,教学是一个词两概念,是教与学的统一,教学共长才是目的,你要分教和学两个方面去讲,教就讲你自己,学要讲你的学生……”
许红连连点头:“对,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去写,你写啥样我就说啥样。”
塑料薄膜下的水稻秧苗培育期满,已经长到近半尺高,褚师傅指导知青除去薄膜,然后反复示范出苗、插秧。知青们很快都学会了,只是进度慢些。
十九号,刘长民率县知青办的孙哲主任,县农业局高局长,以及十余名随从,包括秘书,市报社驻金山县记者站的记者,县广播站的记者,文化馆的摄影师,还有几名来自其他公社
的知青代表和今年应届毕业生中的积极分子代表来到三湾公社。
二十号,会议如期召开,会场设在知青队的食堂,经过几天的精心布置,会场很有气氛,北面的墙壁上是花花绿绿的学习园地,粘满了知青们写的学习体会文章。主席台上面悬挂马恩列斯毛伟人像,伟人像下面是用彩纸粘贴的方块形美术字——金山县知青工作现场会。会场摆满了小学生坐的木凳,这是许红安排他的学生从学校搬来的。院子里能贴标语的地方都贴上了带有“欢迎指导”一类内容的标语。因为是全县的会议,同时也为了表现典型单位的精神面貌,碌碡湾知青队出席会议的只有参加讲用的许红、周紫玉和部分队委会成员,大林安排姜棋带领其他人员照常出工,并且要做好迎接各位代表参观和接受记者采访的精神准备。(97)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8)
碌碡湾知青传奇(98)
会议开得非常成功。刘长民、孙哲、唐玉军以及几位大队干部依次讲了话,接下来便是大林、许红、紫玉作讲用报告。代表们每人都拿着笔记本十分认真地记录。紫玉的讲用朴实感人,许红的讲用虽然基本是照本宣科,但理论联系实际,条理清楚,有人称赞说无愧是教师。相比之下,大林的讲用就全面多了,因为有上次巡回讲用积累的经验,讲得非常出色,让人看上去听起来都有一种老练、成熟、风度的感觉。尤其是他把在硝碱地种水稻的动机,对土地土质的研究,对稻种肥料的选用,育秧期间怎样观察记录摸索,以及自己如何克服困难终于培育出绿色的秧苗,并且已经开始插秧的具体过程与青年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消灭三大差别、消灭帝修反、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内容天地合一地结合起来。他讲完的时候,博得代表们的热烈掌声。周青山做为贫下中农代表不得不讲,他凭以往的经验,不用讲用稿就知道该咋样讲,他说这些小青年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觉悟高,有今天的好成绩都是斗争斗出来的。介绍了知青们怎样斗争老国民党王森,怎样斗争坏分子刘国文,怎样上当吃了麻籽中毒,又怎样从此擦亮了眼睛,提高了觉悟……朴实的语言又绘声绘色,同样赢得热烈的掌声。
刘长民在总结讲话时,大加褒奖李大林,号召全县的知青和应届毕业生都要向这样的青年人学习,激动之时,当场和农业局长说,要无条件地拨给碌碡湾知青队一批化肥。农业局长当即表示:会后就可以派人到县里找我,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力量支持碌碡湾知青。
下午是实地参观。他们参观了知青宿舍、伙房、食堂、猪舍鸡窝,参观了仰慕好久的稻田,亲眼目睹了知青们光着脚板在稻田里来来往往忙碌着出苗和插秧。各位代表联系李大林的讲用,无不感慨,曾经和大林一起参加巡回讲用的上海68届知青吴民,紧紧握住大林的手说:“相比之下,我做的那点事真是微不足道,我一定虚心向你学习!”几名应届毕业生代表也围上李大林,激动诚挚地表示:“我们现在就报名,毕业后也来碌碡湾……”大林让他们向刘长民主任报名。这是现场会的高潮,摄影记者拍下了这动人的场面,这些足以说明会议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下午,紫玉以要给村民看病为由,没有陪同各位领导和代表参观,真正的原因是中午吃饭时和大林发生了不愉快,大林在她心中已经改变了形象,否则,以她的为人,决不会如此小肚鸡肠。
大林早在几日之前就嘱咐紫玉,要借这次会议的机会,缓和与刘长民的关系,给领导留下好印象。紫玉说,和这种人有什么可缓和的,难道你想让我去讨好他!为此,两人几乎吵翻。最后,总算达到妥协:即便不去人为的接近,做什么缓和,起码大面上要过得去。可是紫玉一见刘长民那白眼珠比黑眼珠大的眼睛和那紫茄子般的脸就恶心,她几次与刘长民走到对面,竟连招呼也不打,使刘长民不得不尴尬地把伸出去要握手的手缩回来。大林尽管很忙,但一直没有忘记观察紫玉的言行,她的表现太令他失望,午饭时便责怪说:“你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吗?”
紫玉也正在找机会要质问他,紫玉对大林今天的讲用反感到了极点,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讲用,而是灵魂的暴露,他竟把大进士姜棋做的事毫无羞愧地安在自己身上,讲用稿上凡是“我们”两字,他都把“们”去掉,开始时她以为是一时口误或者遗漏,后来她听清根本不是口误,便替他脸红。尽管姜棋无耻地举报过白云飞的日记本,尽管大进士姜棋领着知青们在出苗插秧,没有出席会议,但周青山、钱书君、贾成等人都在,从这些人的表情已经看出,他们有与自己一样的感觉。她认为:这种做法与文学创作上的剽窃,科技发明的剽窃,奸商的欺诈、法西斯的掠夺没有什么区别!这决不仅仅是为了给领导留个好印象的行为,是为了换取刘长民那肮脏的许诺,而不惜自己人格的卑鄙行径。她声音很低却很严肃地说:“你觉得你的讲用很高明吗?你错了!你把别人做的事情都安在你自己的身上,这是对你自己人格、人性的出卖!与大进士的举报没什么两样!”说完扭身离去。
按事先安排,全体与会代表在知青队吃了晚饭,接下来是知青们与各位代表联欢。经过准备的几个小节目演完之后,不知谁提议,让碌碡湾知青队队委会的成员每人表演一个节目,代表们用热烈的掌声呼应。
书君和贾成合演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与李铁梅。大林因中午紫玉的奚落,心情不好,无奈是一队之长,不能不表演,想了半天,背诵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大进士姜棋左右为难,自己唱不了样板戏,更不会唱流行歌曲,因为根本就不会唱歌,背诵毛主席诗词嗓子又不好,不表演也有点说不过去。一抬头,见赵万祥手中拿着一本《新华字典》,这是晓珍为赵万祥治病而别出心裁想出的一种疗法——背字典,以增强记忆和锻炼反应。他如遇救星,腼腆地和大家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表演。”他指一下赵万祥说:“那里有本字典,你们可以任意考我,哪个字在哪页或者哪一页有哪字,如果我都说对了,就算我表演完了。” 人们对这个特别节目大感兴趣。吴民首先拿过字典问:“你就说吴字和民字都在哪一页?”姜棋马上回答:“474页右栏上数第二字是吴,315页右栏最后一个字是民字。”吴民按页翻阅字典,果然不错。便向大家宣布:“完全正确。”
孙哲主任说:“是不是你们事先有准备?我来考一考。”他翻几页说:“280页左栏上数第一个字是什么?”
姜棋答道:“是林字,林彪的林。不过这个林字在拼音音节索引中页码标错了,正文在280页,而索引中标的是279页。”孙哲又翻阅音节索引,果然如此。他惊叹碌碡湾知青中有如此天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活字典。他激动地宣布:“一点不错!”一阵掌声过后,人们抢着提问,几乎所有的代表都提问一遍,姜棋无一答错,人们哗然,几乎比参观知青队的猪舍鸡窝稻田兴致得多,比听李大林的讲用报告感触还深。市报社的记者要采写一篇报道,被刘长民制止:“不能喧宾夺主。”(98)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99)
碌碡湾知青传奇(99)
其实,开始时刘长民对姜棋的表演也很感兴趣,但孙哲提问了一个林字,姜棋又解释说是林彪的林,一下子兴趣全无。他想起从这里抓走的白云飞;想起了市委那位喜欢古玩、器重自己、能决定自己再次出人头地的领导被撤职,因而使周紫玉送他的那幅仕女图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周紫玉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迟早会找上门来……他偷看一眼坐在会场一角的周紫玉,一阵烦恼。他有种预感,似乎那位被撤职的领导是他的影子……
唐玉军最理解此刻的刘长民,大林的心境和刘长民差不多,提起林彪两字,同样使他不能不想起白云飞,此外,他妒嫉人们为姜棋鼓掌,紫玉中午吃饭时说的话再次强烈地刺激着他。唐玉军和李大林分别坐在刘长民的左右,几乎是同时,两人请示刘长民:是不是联欢会到此结束?刘长民点了点头。
大家情趣未尽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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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是现场会的最后一天,知青办主任孙哲按刘长民的指示,主持各位代表讨论。刘长民在另一间屋子里,召集随他同来的几个笔杆秀才研究撰写会议纪要,他准备把碌碡湾知青队做为典型,通过会议纪要的形式宣传出去,以反映金山县知青工作的优异成绩。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是他晦气的日子。
在刘长民率人到碌碡湾召开现场会那天,县组织组的两位同志就要向姜伟男书记汇报赴碌碡湾调查的结果。因为姜书记工作太忙,直到今天,才得空听完了他们的汇报,并做了两点指示:一是关于涉及刘长民的事暂时还要保密,要对刘长民这样级别的干部负责,因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弄清楚送往刘长民父亲家里的檩木是他自己出钱买的,还是贪污占用知青建房费买的。二是马上接触、审查唐玉军,让他交待清楚建房费的使用情况,至于怎样接触,怎样审查就由组织组来决定。
姜书记刚刚送走他们,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按着喇叭驶进了金山县县委大院,姜伟男没有想到,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是原金山县县委的第一把手,现已就职于省委办公厅主任的陈新贤。
陈新贤一直是个有争议的干部,接触过他的老干部几乎一致认为他是当今少有的好干部,主要依据是,此人从不浮夸,办事老练公道,从实际, 出发实事求是,讲原则又讲策略,且平易近人,体贴群众疾苦。而少壮派们大都认为他思想保守,头脑僵化,缺少造反精神,不是理想的干部,至少是不能提拔不可重用的干部。然而,正是由于刘长民反映他不抓阶级斗争的那封信,引起一些领导干部的重视。他在市委工作几个月后,中央某部一位领导和省委一主要干部听了他一次工作汇报,发现他是当今极少见的人才,于是,经过一番考核,竟调到省委,并委以要职,这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
他虽然身居要职,但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如旧,跑基层似乎是他的一大癖好,和在金山县时一样,往往是一个司机,一两名工作人员,一走就是几天十几天。省里有些干部对他的行为大惑不解,因为他们见惯了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下基层至少要带十名以上随从人员,少不了要带上几位电台报社的高级记者,同时,总有人逐级与基层打招呼,安排食宿生活乃至安全保卫。他的工作方式与工作作风同样引起不同的评价,有人说,这才是共产党干部的作风,是人民的好干部,有人则认为他是土包子干部,没有省级干部的气派和风度,没有气派风度也就没有威望和尊严,没有尊严也就做不成大事。对这些,他不屑一顾,我行我素。尤其是最近,他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先后有几位北京来的领导同志透露,中央马上要启用一位被打倒的、很够级别的当权派。他当然明白这是指邓小平同志,他很兴奋,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昨天,他到一个省属的大电厂考核一项投资计划,工作很顺利,他推辞电厂的热心挽留,今天一大早便离开电厂,他决定顺便到他曾经工作过的金山县看一看,除了了解一下金山县的全面工作以外,他想过问一下一年前因为写了几句怀疑和反对林彪的话而被公安部门逮捕的那个青年人白云飞。虽然自己离开金山县的时候表示过倾向性意见,但具体是怎样处理的,他一直挂念着。
在这个问题上,他曾多次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白云飞的父亲和自己是老同事而在思想上出现了扭曲,或是徇私情?最后,他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走出金山县,特别是到省委工作以后,他才知道,提出怀疑和反对林彪的并不止白云飞一人,也有像白云飞这样被专案审查的,但在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以后,基本上都做了恰当处理。依刘长民当时的态度,白云飞的事则不那么简单,许多迹象表明他怀疑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想利用此事在自己身上做点文章,虽然事情的结果与刘长民的意愿相反,但他决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下他认为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这些都是陈新贤关心和挂念此事的因素。
姜伟男见了陈新贤,嗔怪他为何不先打个招呼。陈新贤笑笑说:“不打招呼不是更好吗,否则要弄得你们上下不得安宁,何况我不过是顺路来看一看。咱们随便谈谈,下午我还要赶路。”
姜伟男似乎有点为难地说:“谈点什么呢?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陈新贤道:“随便闲聊嘛。”(99)
王钟写碌碡湾知青传奇(100)
碌碡湾知青传奇(100)
他们的谈话在一间小会议室里进行,确实是闲聊,与老百姓闲聊不同的是姜伟男请了另一位副书记和两位秘书。陈新贤问了全县性的有关工作,姜伟男都一一回答,那位副书记也偶尔做些补充,陈新贤非常满意。
接着,陈新贤问起了白云飞。
姜伟男说:“我们接交工作不久,刘长民同志汇报过一次,说在陈书记走之前做过一次研究,虽然没有决定最终应该怎样处理,但基本有了框框,后来在他主持工作期间,决定对白云飞劳教三年,送往东北一个劳改农场去了。刘长民还说,林彪虽然叛国投靠苏修被摔死了,但他反对林彪的时候,林彪是副主席,是不能饶恕的。为了考虑某种影响,被劳教的理由是偷盗集体财产而不是反对林彪。因为这件事情是我来金山县以前发生的,我尊重了前领导班子的决定,没有更多地过问。”他停顿片刻说:“不知这件事处理的是否合适,请您指示。” 陈新贤明白刘长民所说的什么“框框”与最后的处理并非那么回事,不过是他常用的伎俩,但一两句话和姜伟男是说不清楚的。沉思片刻,既没说合适也没说不合适,他说:“我们要对一个青年负责,要实事求是,如果白云飞没有在日记本上写那一段话,只是偷了一箱白糖,会不会劳教三年呢?请你们考虑。我们党有个原则,叫:‘有错必纠’,纠正错误并不说明我们愚蠢,而有错不纠才是愚蠢……”
他们大约谈了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姜伟男要陪陈新贤到县招待所用餐,陈新贤说就在县委食堂吃,姜伟男拗不过陈新贤,只好去食堂。不少同志见到陈新贤都热情地打招呼,欢迎他们的老领导老上级,说陈书记一点没变,和过去一样。
席间,姜伟男又简要地谈了组织组刚刚到碌碡湾调查唐玉军的事,以及涉及刘长民那三十九根檩木的事。陈新贤说:“我不否定刘长民有些长处,但此人的才气总是用不到正地方,应该多引导,如果查实真的有问题,要严肃处理,不能姑息养奸!”
陈新贤吃罢午饭就匆匆上路了。他本打算去看一看老战友白山的遗孀,但时间太紧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待白云飞的事情妥善处理后,多抽点时间再去看她,不想,这竟成了他终身遗憾。两个月后,已近双目失明的白母,因受不了一次感情上的打击,飘然仙逝。 陈新贤走后,姜伟男指示两位秘书把陈新贤谈话的主要内容整理出来,在县委机关干部中传达,因为陈新贤谈话中讲了省委近期中心工作要点,对于促进金山县全面工作大有益处。关于白云飞问题的谈话做了专题整理,这是因为此事只能在小范围内传达讨论。
他翻阅秘书整理出来的文稿,回忆与陈新贤谈话的每一细节,进一步理解了陈新贤谈话的中心内容,并相应地在一个小本上列出了近期工作的提纲,除了有关金山县工作的大政方针外,对白云飞的问题也做了进一步分析,他决定认真详细地过问一下此事,如有不妥,马上纠正。当然,他十分清楚,此事是刘长民一手处理的,所以决定待碌碡湾知青建房费的事查清以后,再着手此事,这样会更顺手一些。
唐玉军被组织组一个电话招来,根据以往经验,组织部门找他们这样级别的干部谈话,不外两个内容:提拔、调转,或者怀疑你在某个方面有问题进行审查。唐玉军判断是后者,因为他心里有鬼。他做了应变的心理准备。
组织组的组长老陈和两名工作人员与唐玉军谈话。老陈处理这种事很干练,他表情十分严肃,两目炯炯发光。唐玉军面对老陈,则不敢正视,他怕这种目光。老陈说:“你不要紧张,有点小事我们要向你核实一下。”
老陈和唐玉军心里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告诉你不要紧张,被问话的人可能就越紧张,越是说小事,往往绝不是小事。唐玉军故作镇静地说:“没什么,有什么要核实的,尽管问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请你把碌碡湾知青队建房费开支的情况向我们讲一下。”老陈说。
“每笔支出都有条子,详细情况我一时说不来,因为我没带那些条子来。”唐玉军显得很不在乎地说。
“这没关系,前几天我们去碌碡湾,你出示的条子我们都做了记录,这些条子绝对准确吗?”
“当然准确。”
“这么说,县里拨去的五千元是全用完了?”
“全用完了。”
这时,老陈已看见唐玉军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珠。他打开随手带来的一只公文包,拿出两张纸条说:“碾子湾刘锁柱说卖给公社十根檩木,每根五元,可是你给我们提供的条子上写的是三十根,每根十元,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响水湾……”
唐玉军有点口吃地打断了老陈的问话:“是这样,因为各种材料不是在一个地方购买,都是零零星星买来的,当时也没有让卖主打什么条子,后来我觉得有必要补个手续,便凭记忆补写了那些条子,总数绝对是准确的,但是个别有些出入也有可能。请组织上相信我,我做为一名公社干部,怎能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呢?我可以用党性保证。”
老陈脸上现在出现笑容,他说:“你敢保证吗?”
“我敢保证。”
老陈收敛笑容,较前更为严肃:“那么你拉到你家的那些檩木是怎么回事?”
唐玉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没想到,老陈连这样的细节问题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沮丧地低下头,擦去始终没敢去擦的汗珠。既然如此,已经没有什么尊严可言。(100) |